张九爷带着他那四个如同铁塔般沉默的抬棺汉子,扛着那口封镇了飞僵残骸的黑漆棺材,步履沉稳地消失在村道尽头的黑暗中。那股浓烈刺鼻的尸蜡腥气与墨斗朱砂的混合怪味,也随着他们的离开而逐渐飘散,被深秋凌晨的清冷夜风一点点吹淡、稀释。
院子里,劫后余生的林夜四人,以及那位及时出现、诵经超度的年轻僧人空明,暂时获得了片刻喘息。凌晨三点半的清河村,万籁俱寂,只有风声呜咽,远处零星犬吠,更衬得这片刚经历恶斗的土地格外凄凉。空气中残留的焦糊味、血腥味和药粉气息,混合着湿冷的夜气,吸入肺腑,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寒意。
空明上前一步,灰布僧衣的下摆轻轻拂过地面尘埃。他目光沉静,率先落在林夜那只青黑发紫、麻痹感正不断向上蔓延的手指上,眉头微蹙。“这位施主,”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你所中尸毒非同小可,乃飞僵本源尸煞凝聚,阴寒歹毒,已侵入经脉。需立刻拔除净化,否则恐伤及根本,遗患无穷。”言语间,他左手下意识地捻动深色念珠,指尖流淌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温润光泽。
他又看向气息不稳的徐炫和龇牙咧嘴的宋池:“两位施主亦被煞气侵体,虽修为护身暂压一时,然煞气如跗骨之蛆,若不及时涤荡静心,恐侵蚀心神,于日后修行有碍。”
徐炫脸色苍白,额角灼伤痛楚阵阵,破碎的金丝眼镜被他死死攥在掌心,金属边缘几乎要嵌进肉里。他强撑着几乎被抽空的身体和憋闷的心绪,只从鼻子里冷冷哼出一声,算是回应了空明的关切,冰冷的目光依旧如刀子般刮过旁边缩着脖子、眼睛红肿的小道士初三。
宋池则大大咧咧地一摆手,不顾手臂伤口撕裂的痛楚,嚷道:“大师,俺老宋皮实!先紧着夜子!他那爪子再不弄,怕是要废了!”他金色的竖瞳血丝未退,却已恢复了几分混不吝的生气。
初三缩在墙角,听到宋池的话,看到林夜那只骇人的手,想起自己接连失误,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小声嗫嚅:“对、对不起……都是我……”
空明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正欲上前细察林夜伤势。他右手缓缓抬起,指尖微屈,似有淡金佛光流转,蕴藏着净灭邪秽的柔和力量。
就在这心神稍定、万籁俱寂的刹那——
异变陡生!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自九幽最深处渗出的阴冷气息,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这气息并非尸臭,而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深邃的极寒与怨毒!周遭温度骤降,呵气成霜,院墙角落枯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上一层惨白冰晶!
紧接着,一声尖锐、凄厉、仿佛能刺穿耳膜、直抵魂魄深处的恐怖啸音,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寂静!
“唳——!!!”
这声音超越物理范畴,更像一种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的恶毒冲击!高亢、尖锐,充满了无尽的怨毒、憎恨与毁灭欲,如同亿万根冰冷淬毒的钢针,狠狠扎入所有人的脑髓深处!
“呃啊——!”
“我的头!疼死我了!!”
“娘——救命啊——!”
几乎在啸音响起的瞬间,整个沉睡的清河村如同被投入滚油!凄厉的惨叫声、哭嚎声此起彼伏,从每一扇门窗后爆发出来!普通村民根本无法承受这直击灵魂的折磨!无数玻璃窗“哗啦啦”震碎!一些体弱老人和孩子当即昏厥,不省人事!
院内,林夜四人首当其冲!只觉头颅如遭重锤轰击,眼前发黑,金星乱冒!双耳嗡鸣撕裂,颅内如有铜锣疯狂敲打!剧烈眩晕与撕裂剧痛席卷全身!林夜本就虚弱,闷哼一声,身体晃荡欲倒,那青黑手指传来钻心刺骨的剧痛冰寒!徐炫脸色煞白如纸,额角青筋暴起,死死攥紧破眼镜!宋池怒吼一声,双手死死捂住耳朵,金色竖瞳因痛苦而充血暴突!初三直接惨叫着抱头蹲下,涕泪横流,浑身剧颤!
千钧一发!
“嗡——嘛——呢——呗——咪——吽——!”
一声宏大、庄严、仿佛自九天垂落的梵音真言,如洪钟大吕骤然响彻!其声蕴含无上慈悲与智慧,更带着镇压一切邪魔外道的磅礴伟力!
空明动了!
他不知何时已挡在四人前方,双足稳立,如山岳磐石!面容肃穆,宝相庄严,眉宇间悲悯尽化金刚怒目!他双手合十,口诵六字大明咒,每一音节皆如实质金色符文震荡虚空!
璀璨夺目的金色佛光自他周身爆发,炽烈如焰,焚邪荡秽!佛光急速凝聚,化作一尊巨大的、半透明的、表面无尽细小“卍”字符文流转不休的金钟虚影,将五人牢牢护在其中!
佛门金钟罩!
“当——!!!”
那无形无质却恶毒无比的血镰煞啸音,狠狠撞上空明的金钟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如同洪钟遭巨力撞击的恐怖巨响!金钟罩剧烈震荡,表面“卍”字疯狂闪烁明灭,摇摇欲坠,却终究稳稳扛下了这波直击灵魂的冲击!
罩内四人顿觉那撕裂魂魄的尖啸被隔绝大半,虽依旧头痛欲裂,耳鸣不止,但神智总算清醒,骇然望着前方那尊如同怒目金刚般的背影。
“哼!早就闻到你这老疯子藏着的骚臭味了!灾煞堂的陆老鬼!躲躲藏藏又玩这等下作阴招!真当老子是泥捏的不成?!”
一声沙哑却蕴含滔天怒意的暴喝,如平地惊雷,猛地自村口方向炸响!
张九爷!去而复返!
只见他干瘦身影立于村口,朦胧月色下却如渊渟岳峙!花白山羊胡因怒微翘,眯缝眼中精光爆射,如冷电横空!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威压,如沉寂火山轰然爆发,自其体内席卷而出!
宗师级初阶!
这威压厚重如太古山岳,深沉如万丈渊海!是历经沧桑、掌控生死后的无上威严!空气凝固发出“嘎吱”哀鸣,地面细石无声化齑粉!村中门窗剧烈颤抖“哐当”作响!那些饱受煞啸折磨的村民,此刻更如被无形巨手扼喉,连惨叫都发不出,只剩无边恐惧与瘫软!
罩内林夜四人,即便有金钟罩隔绝,亦觉胸口如压巨山,呼吸艰难,心跳欲裂,血液几近凝固!脸色惨白,冷汗涔涔,眼中满是惊骇!宗师之威,竟至如斯!
空明撑起的金钟罩在这威压下剧烈波动,“卍”字符文嗡鸣疾转,压力陡增!但他兀自稳立,真言不绝,眼神坚定如磐石。
“呵……咳咳……”一声苍老、沙哑、如同破旧风箱拉扯的干咳声,带着一丝令人极不舒服的阴冷笑意,从村道另一侧浓重阴影中响起,“张老九……鼻子还是这么灵光……藏得这般小心,还是被你嗅出来了……”
阴影蠕动,一个佝偻身影缓缓踱出。
来人看似六十余岁,身形干瘦佝偻,套着一件洗得发白、甚至打着补丁的陈旧黑色唐装,脚踩千层底黑布鞋。面容枯槁,皱纹深嵌如沟壑,眼窝深陷,眸光浑浊黯淡,行将就木。手中拄着一根寻常枣木拐杖,步履蹒跚,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然而,就是这看似油尽灯枯的老者,随着其现身,一股同样恐怖、却更加阴冷怨毒、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负面情绪的威压,如无形潮水弥漫开来!
宗师级初阶!灾煞堂长老——陆尚行!
此威压与张九爷的厚重威严截然相反,阴冷粘稠,充满腐朽死寂!如万千冤魂哀嚎诅咒!空气瞬间阴寒刺骨,地面凝结出诡异黑霜!村民如坠冰窟,骨髓冻僵,思维迟滞!
两股截然不同却同为宗师初阶的恐怖威压,如同两座无形太古神山,于清河村上空轰然对撞!
“轰——!!!”
无声惊雷在所有人魂深处炸响!空间剧震!无形冲击波横扫而出!村中残存土墙“轰隆”坍塌,烟尘冲天!地面如被巨犁翻开,裂出深痕!
空明闷哼,身体剧晃!金钟罩金光狂闪,“咔嚓”一声裂开细缝!他脸色一白,嘴角溢出一丝淡金血液,眼神却愈发坚定,佛力狂涌,死死维持金钟不破!
罩内林夜四人如遭重击,即便有金钟隔绝,对撞余波仍如重锤砸胸!四人同时喷出鲜血!林夜眼前发黑,指骨如冰刀切割,剧痛钻心!徐炫破镜脱手,捂胸痛苦弯腰!宋池怒吼,妖力本能爆发却被瞬间压回,反噬之下再喷鲜血!初三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陆老鬼!你找死!”张九爷须发戟张,怒目圆睁,干瘦身躯爆滔天煞气!他猛踏前一步,右手拇指那硕大暗黄扳指骤然爆发出刺目土黄光芒!一股更加厚重、仿佛能承载万物、镇压九幽的恐怖气息弥漫!身后地面无声隆起,似有巨物欲破土而出!
“咳咳…桀桀…”陆尚行阴恻恻干笑,浑浊眼中怨毒光芒一闪,“张老九…火气别这么大嘛…”他枯槁手指摩挲着枣木拐杖,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我只不过出来办点事,路过看到这边尸煞冲天,过来回收利用利用而已…难道这点残羹剩饭,还要跟你张老九报备不成?”他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来捡拾垃圾,而非释放了刚才那恐怖绝伦的血镰煞啸。
“放屁!”张九爷啐了一口,眼中鄙夷更甚,“什么时候灾煞堂也沦落到喜欢蹭这点别人打烂的残羹剩饭了?你们不是自诩执掌灾劫,玩弄煞气于股掌吗?捡破烂可不是你们灾煞堂的风格!说!鬼鬼祟祟躲在一旁,到底想干什么?!”
陆尚行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掠过空明那裂痕遍布的金钟罩,最终落在罩内林夜那只青黑的手上,嘴角咧开一个近乎无声却极度阴寒的弧度:“干什么?自然是…物尽其用。那飞僵煞种虽被毁,逸散的怨煞也是大补…至于那个林家的小崽子…”他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他身上的味道,很特别,很…讨厌。既然碰上了,顺手清理一下,也是应有之义,不是吗?”
话音未落,他手中那根看似普通的枣木拐杖的杖尖,一点猩红如血、却又深邃如渊的光芒骤然亮起!一股比之前血镰煞啸更加凝聚、更加恶毒、仿佛能蚀魂销骨的恐怖煞气疯狂汇聚!杖尖周围的空气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响,光线扭曲,空间仿佛都在微微塌陷!那猩红光芒中,隐约可见一柄微小却狰狞无比的镰刀虚影正在形成!
“老疯子你敢!”张九爷暴喝,瞳孔微缩,显然认得此术!他拇指扳指土黄光芒大盛,身后地面隆起的幅度更大,一股沉浑浩瀚、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力量正在被他疯狂抽取、凝聚!他周身衣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脚下的地面寸寸龟裂,延伸出数十道裂痕!
空明面色无比凝重,感受到那杖尖凝聚的、足以瞬间湮灭他金钟罩并重创甚至灭杀罩内所有人的恐怖煞气,他猛地深吸一口气,眼中决然之色闪过!他双手印诀瞬间变幻,由守转攻!左手依旧维持金钟,右手则竖于胸前,拇指与中指相扣,结出一个更加复杂、引动更强佛力的金刚伏魔印!口中真言咒速再提,声如雷霆:
“曩莫·三满多·没驮喃·唵·摩诃·迦罗耶·吽癹莎诃!”
随着咒言,他周身佛光再次暴涨,那尊金钟虚影上的裂痕被强行弥合,钟体表面甚至浮现出一尊尊微小的、怒目而视的金刚力士虚影!他竟是要硬抗这宗师一击!
陆尚行嘴角那残忍弧度扩大,浑浊眼中只剩下冰冷杀意与一丝戏谑,他手中的枣木拐杖,对着那苦苦支撑的金钟罩以及罩内五人,看似随意地、轻轻向前一点!
那杖尖凝聚的、那点极度凝聚、猩红如血的恐怖煞气,瞬间脱离杖尖,化作一道细长、扭曲、无声无息却快得超越视觉的血色闪电,直射而去!所过之处,空气仿佛被切开一道久久无法愈合的黑色裂痕!
与此同时,张九爷也完成了他的术法!他猛地跺脚,大喝一声:“地脉煌煌,厚土载物!镇煞伏魔——起!”
他身后那隆起的地面轰然炸开!并非泥土飞溅,而是无数道精纯无比、凝练如实质的泥土黄色气流冲天而起!这些气流厚重、磅礴,带着大地的沉凝与生机,瞬间在他身前交织、凝聚,化作一面巨大无比、表面浮现出山川地脉纹路的厚重盾牌,挡在了那血色闪电之前!
而张九爷发出的攻击,则更为惊人!那枚扳指光芒璀璨到了极致,他并指如剑,对着陆尚行虚空一划!“嗤啦——!”一道凝练无比、仿佛能切开空间的暗黄色气刃,撕裂空气,带着镇压一切邪祟、破灭万法的煌煌之气,斩向陆尚行!
陆尚行似乎早有所料,那根枣木拐杖轻轻一顿地,杖尖点地之处,一圈暗棕色、充满了腐朽、衰败、死寂气息的诡异气流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瞬间在他身前形成了一面不断旋转、仿佛由无数哀嚎面孔组成的暗棕色漩涡盾牌!
下一刻!
“轰!!!!!!!”
那一道细长猩红的血镰煞气闪电,狠狠地撞上了张九爷凝聚的厚土巨盾!
没有声音,却爆发出极致的光芒碰撞!猩红与土黄疯狂交织、侵蚀、湮灭!厚土巨盾剧烈震荡,表面山川纹路明灭不定,被击中的地方深深凹陷,甚至出现细微裂纹,但终究没有被穿透!那血镰煞气终究是无根之源,在耗尽力量后,发出一声无声尖啸,彻底崩散消失!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
张九爷那一道斩破空间的暗黄气刃,也狠狠地斩入了陆尚行身前的暗棕色漩涡盾牌!
“嗤——嗤嗤——!”
令人牙酸的腐蚀消融声剧烈响起!暗黄气刃霸道无匹,斩入漩涡后,其上的煌煌镇煞之力与暗棕色的死寂衰败之气疯狂对耗!漩涡剧烈扭曲,无数哀嚎面孔瞬间破碎又重组,最终,气刃斩破了漩涡,但其威力也被大幅削弱,残余的气刃掠过陆尚行身侧,将其身后一片地面斩出一道深不见底的焦黑裂痕,而陆尚行只是衣角被气刃边缘扫中,瞬间化为飞灰,他本人则毫发无伤地微微后退半步,浑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被阴冷覆盖。
两位宗师级的初次交锋,快如电光石火,却凶险万分,看似平分秋色!
但那交锋产生的恐怖能量冲击波,却比之前单纯威压对撞猛烈十倍!如同海啸般再次席卷整个村落!
“噗——!”空明首当其冲,即便有金钟罩防护,也被这恐怖的冲击力震得再次喷出一口淡金色血液,金钟罩剧烈闪烁,裂痕再次浮现,他身体摇晃,几乎站立不稳!
罩内林夜四人更是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卡车迎面撞中!再次齐齐喷血,脸色瞬间金纸,五脏六腑仿佛移位,耳中嗡鸣彻底变成了尖锐的长音,眼前景象都开始模糊扭曲!林夜那只青黑的手彻底失去知觉,仿佛不再属于自己。徐炫的破碎眼镜终于脱手飞出,掉在地上。宋池直接单膝跪地,以手撑地才没倒下。初三彻底昏死过去。
整个清河村如同经历了地震加风暴的洗礼,更多房屋摇摇欲坠,残垣断壁倒塌无数,村民的惨叫声早已被无尽的恐惧和痛苦淹没,死寂中只剩下绝望的呻吟。
张九爷脸色阴沉得可怕,死死盯着陆尚行,周身土黄色气流更加汹涌。陆尚行则缓缓抬起拐杖,杖尖那点猩红光芒再次开始凝聚,虽然微弱了一些,但依旧致命。
场面,再次陷入了极度危险的僵持!两位宗师的战斗余波,对于林夜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来说,本身就是一场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