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霆钧的办公室,她来过一次。
凭借着末世女王那堪比活地图的记忆力,她轻易避开沿途的巡逻兵,像只灵巧的猫,无声无息地摸到了那扇熟悉的木门前。
军区办公楼里很安静,只有走廊深处传来打字机“咔哒咔哒”的清脆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墨水和淡淡的铁锈味。苏清欢的脚步落在水泥地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她的作训服是深绿色的,完美地融入了这栋建筑的主色调里。
路过一个拐角,她看到两个文书兵端着搪瓷缸子,一边走一边小声交谈。她立刻贴墙而立,小小的身体缩在盆栽的阴影里,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
“听说了吗?就是首长领回来的那个小丫头,把后勤老李家的猴崽子手给掰折了。”
“真的假的?那么点儿个丫头,能有那么大劲?”
“谁说不是呢,李秀莲在院里骂了一下午,嗓子都哑了,说那是个没人要的野种、扫把星。要不是首长护着,早被她撕了。”
脚步声和交谈声渐行渐远。
苏清欢从阴影里走出来,黑沉沉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情绪。
野种。扫把星。
在末世,比这恶毒一百倍的诅咒她都听过。但凡对她喊出这些词的人,后来都成了丧尸的口粮,或是她刀下的亡魂。
这些毫无力量的话语,完全伤不到她。
但它们像警钟,再一次提醒她,这个地方的规则。
弱小,就会被非议,被欺凌,被定义。
战霆钧的庇护是一把伞,但伞不可能永远撑着。她必须拥有自己的雷霆。
她来到那扇熟悉的木门前,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缝。
她指尖轻轻一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矮小的身影便溜了进去。
战霆钧正背对门口,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墙上巨大的军事地图前。他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露出两条肌肉虬结、线条流畅的臂膀。警卫员张虎站在他身侧,指着地图上的某个点,压低了声音汇报。
战霆钧的声音冰冷如铁:“内应呢?”
“还没头绪。能在军区里把两个重犯弄走,对方的职位恐怕不低……”
绝佳的机会。
苏清欢的脑子飞速运转,调动着这具身体里贫瘠得可怜的情感储备。
她该如何表现一个十岁女孩在听到这些非议后,应有的反应?
应该是委屈,是伤心,是寻求庇护。
她尝试回想末世里啃食树皮的饥饿感,回想被副手背叛、身体被炸碎的剧痛。那些足以撕裂灵魂的记忆,却无法在她脸上激起一丝涟漪。
她的情感,早已在血火中彻底消失殆尽。
不过,没关系。
她不会哭,但她知道该如何制造眼泪。这是末世生存技能之一,示弱,是强者的伪装。
苏清欢抬起小手,用指节精准地按压在眼眶下方的某个穴位。
一下,两下。
强烈的酸涩感瞬间涌了上来,刺激着泪腺。她的眼眶迅速泛红,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晶莹剔透。
很好。
她又用力眨了眨眼,让那几滴金贵的泪珠悬在又短又直的睫毛上,要掉不掉,脆弱又惹人怜爱。
然后,她开始模仿记忆里那些弱小人类的幼崽,一抽一抽地吸着鼻子,喉咙里发出细微又可怜的哽咽声,像是被抛弃的小兽。
“首长?”
正在专注分析案情的张虎最先听到动静,他疑惑地转过头,下一秒,整个人当场愣住。
门口,那个刚刚还面无表情,眼神冷得像冰的“小寸头”,此刻竟红着眼圈,眼泪汪汪地站在那。小小的肩膀一耸一耸,嘴巴紧紧抿着,那副模样,委屈得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
这……这还是昨天那个掰断人手腕,眼神比狼还凶的小煞星吗?
战霆钧听到张虎的声音,猛地转身。
他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小小的女孩站在门口的光影里,像一棵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小树苗,摇摇欲坠。那双总是带着警惕和野性的黑眸,此刻蓄满了水汽,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湖,倒映着他的身影,也倒映着无尽的委屈。
他的心,猛地一揪。
下一秒,苏清欢动了。
她像一颗发射的小钢炮,迈开两条小短腿,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直直地冲了过去。
目标不是他的腿,那太低了。
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无比明确。
办公室里响起张虎牙酸的抽气声,他下意识想去拦,却被战霆钧一个眼神制止。
那小小的身影,在战霆钧错愕的注视下,没有丝毫停顿,一把抱住了他垂在身侧、肌肉贲张的手臂。
然后,张嘴,对准最饱满的肱二头肌——
狠狠地咬了下去!
“嘶!”饶是战霆钧这样铁打的汉子,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尖锐的犬齿毫不留情地刺破皮肤,一股熟悉的、带着灼热能量的血腥味,悍然在苏清欢的口腔中炸开!
轰——
一股比上次强横十倍的能量洪流,顺着她的齿关疯狂涌入四肢百骸!像决堤的洪水,冲刷着她干涸脆弱的经脉,拓宽、加固,带来一阵阵酥麻的战栗!
灵魂深处,那片灰蒙蒙的异能空间,剧烈震荡!
原本只有角落亮着几个存放肉包子的保鲜格,此刻,整个空间竟被一道刺目的金光笼罩!仿佛宇宙初开,混沌被劈裂!
金光褪去。
空间中央,平坦的地面上,一个崭新的、一米见方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区域凭空出现。
一把通体漆黑、造型冷硬的制式手枪,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枪!
是她在末世时,从一个死去的人身上扒下来的配枪!54式!
苏清欢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狂跳。
在末世,这意味着什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是绝对的武力!是能隔着十米远就收割生命的利器!是能决定生死的终极底牌!
她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一个得意的、近乎嗜血的弧度。
有了它,她的安全感,瞬间暴涨!
但这弧度只存在了半秒。
她猛地松开嘴,瞬间敛去所有情绪,重新变回那个可怜兮兮、不知所措的小哭包。
眼前这个冷面阎王,还得先打发了。
战霆钧甚至顾不上去看自己手臂上那个新的、更深的、血珠正争先恐后往外冒的牙印。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只看到,这小崽子咬完他,抬起一张挂着泪珠的小脸,嘴唇上还沾着他的血,红得触目惊心。
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后悔,只有一片让他完全看不懂的、深渊般的平静。
“怎么了?”
他的声音变得沙哑,连自己都没发现里面藏着一丝慌乱。
“谁欺负你了?”
他的太阳穴疯狂抽跳,发出危险的信号。
这个平时冷得像块石头,宁可跟人动手也懒得多说一个字的小孩,这副模样,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会抱着他不管不顾地又啃又咬?这是一种她不懂表达的求救!
苏清欢摇摇头,一言不发。她只是用那双通红的眼睛,固执地看着他。
战霆钧看着她紧抿的、还带着血迹的嘴唇,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闷痛。
比手臂上的伤口,疼多了。
他忘了发怒,忘了规矩,满心只剩下一个念头:她被人欺负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块叠得方方正正的军绿色手帕,在张虎呆滞的目光中,高大的身躯缓缓弯下,单膝跪了下来。这个动作对他来说有些陌生,带着军人特有的僵硬,却让他能平视着她。
他伸出手,动作笨拙地去替她擦拭嘴角。
“不哭。”
他的声音,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他擦掉了血迹,又去擦她脸上那几滴本就不多的泪。
温热的、带着粗糙纹理的手帕拂过脸颊,有点痒。
苏清欢的身体僵了一下。
这个男人……又来了。
又是这种她无法理解的行为模式。
被她咬了,不发怒,不还手,反而来安慰她?
这不合逻辑。
在她的世界里,伤害必然招致报复,示弱只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任何形式的资源交换都必须是等价的,她刚刚获取了他的能量,理应付出代价,哪怕是一顿毒打。
可战霆钧,这个强大的、浑身都是能量的“储备粮一号”,却一次又一次地打破她的认知。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不是血腥味,是一种干净的、混合着阳光和肥皂的气息。这种味道让她莫名的……不讨厌。
他本人,似乎……也是个足够坚固的、暂时可以依靠的……庇护所?
苏清欢的脑子里,第一次对“储备粮”这个定义,产生了一丝动摇。
或许……留着他,活的,用处更大。
一旁的张虎,已经彻底石化了。
他的大脑仿佛被一道天雷劈中,嗡嗡作响,完全无法处理眼前的信息。
他看见了什么?
他们那个在演习场上能把新兵骂到祖坟冒烟、一个眼神就能让全团禁声的战阎王……
此刻,正单膝跪在一个小女孩面前,用哄祖宗的语气,轻声安慰着那个刚刚把他咬出血的“小凶兽”?
这个世界,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还是他今天出操的方式不对?
战霆钧没理会警卫员那快要掉下来的下巴。
他擦干净苏清欢的脸,看着她依旧泛红的眼眶,和那紧抿着不肯说话的嘴,一颗心拧得更紧。
他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动作带着几分生疏和迟疑,轻轻摸了摸她那个毛茸茸的寸头。手感意外的不错,有点扎手,但很软。
“告诉我是谁。”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褪去了刚才的温柔,带着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我给你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