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午后,阳光洒在铺着薄霜的巷道上,映出细碎的金光。
自行车轮碾过地面,发出规律的声响。
乔言蹊坐在前杠的小座位上,被乔志远用大衣前襟护着,一点也不觉得冷。
她好奇地张望着街道两旁忙着采买年货、张贴春联的人们,小脑袋转来转去。
直到接近目的地,乔言蹊才显露出些许忐忑。
“二伯,”她忽然仰起小脸,脑袋蹭到乔志远的下巴,“志轩看到我,会开心吗?”
乔志远低头,只能看到她软包子似的侧脸。
他斟酌了一下,选择了一个不出错的回答:“谁会不喜欢呢?”
对于这个答案,乔言蹊显然不满足,她嘟囔,“其他人的喜欢,并不重要!”
这句话里藏着委屈。
乔志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忽然意识到,对于父母和他,乔言蹊是突然出现的惊喜;
但对于这个小不点来说,她不知付出了什么代价才来到这个时空,却要承担被父亲遗忘的失落。
他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帽子上的小绒球,语气放软:“待会儿见到他,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二伯给你撑腰。”
这句话给了乔言蹊鼓励,她挺直了小腰板,“好!要是他不待见我,你让他好看!”
到了乔志轩工作的地方附近,乔志远停好自行车,把乔言蹊抱下来,牵着她的手。
“跟紧我,别乱跑。”他叮嘱。
生怕小孩被人冲散。
乔言蹊,“那边!志轩在那儿!”
乔志远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心下哑然。
在堆积如山的废旧金属和杂物中间,一个穿着沾满油污的旧棉衣的年轻身影正背对着他们。
那人蹲在地上,手里拿着工具,对着一台废旧收音机敲敲打打。
那背影,他都不敢认。
废品站的空气里弥漫着金属锈蚀和尘土的味道,与周遭浓浓的年味格格不入。
乔志轩专注于手里的活计,对身后的来人毫无察觉。
乔志远牵着小侄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
越靠近,乔言蹊的手就攥得越紧,脚步也越慢。
她那双酷似乔志轩的大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茫然。
爸爸,怎么会在这样的地方工作?
“乔志轩。”乔志远在几步外停下,喊了一声。
乔志轩闻声回过头。
他的脸上蹭了几道黑灰,额角布满细密汗珠。
他看到二哥,愣了一下,马上扯出一个笑容,站起身:“二哥?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他的目光随又在乔志远腿边那个被裹得圆滚滚、睁着大眼睛看着他的小女孩身上。
这一看,乔志轩瞬间僵在原地。
乔言蹊看着他脸上的灰,看着他身上破旧的棉衣,又看了看他手里拿着的工具和地上那堆破烂,眼圈慢慢地红了。
她松开了乔志远的手,往前挪了一小步,仰着小脸。
“志轩……”她喊他,奶声奶气里是满满的不敢相信,“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是带着哭腔的语调。
乔志轩懵了,看看小女孩,又看看一脸复杂的二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没头没脑的话,直呼大名的称呼,亲昵又带着哭腔的语调。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认识好久了。
明明,今天才第三次见面。
乔志远看着老三这茫然的样子,再看看小侄女那快要掉眼泪的模样。
他清了清嗓子,“别愣着了。介绍一下,这是你闺女,从……呃,从特别远的地方来找你的。叫乔言蹊,小名闹闹。”
语气带着几分调侃!
“我,我知道的!”乔志轩,但不知道怎么和这小孩相处。
乔志远以为小弟还是不愿意认这个小孩。
他叹了口气,走上前,拍了拍乔志轩的肩膀,语气无奈:
“反正,爸和妈已经认下了,这是咱老乔家的孩子,你乔志轩的种。
赶紧收拾收拾,跟我们回家过年。大过年的,你还想在这废品堆里待到什么时候?”
乔志轩原本的打算是回家吃一顿年夜饭就回自己租住的屋子的。
因为不知道怎么和父母相处。
但亲哥和亲闺女都找来了,他不得不做出选择。
看一眼一脸调侃表情看着他的亲哥,再看一眼眼巴巴又心疼地看着他的乔言蹊。
他无奈,“我回!”
乔志轩朝门口方向喊,“大叔,我回去了!”
罗大叔是废品站正式职工,以前一直一个人在
“回吧,回吧!”他道。
几乎是大叔声音响起的同时,乔志轩已经越过他走出大门,朝身后的人摆手,“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烧鸡!”
乔志轩看大叔吃过好几次了,应该是喜欢的。
“距离我们废品站不远的那家,别买错了!”
“知道了!”
——
站在家门口,乔志轩的手抬起又放下。
重复数次。
终于,乔志远停好自行车,走了过来。
看到乔志轩的动作,心下一叹。
记忆中无法无天的弟弟,在面对父母时,居然踌躇起来。
不可思议!
乔志远抬手推门,率先走了进去。
“回来了?”
杜诗双从房间里出来,待看老二身后的小儿子,走上前,“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走到乔志轩身前,摸摸他的脸,“瘦了!”又抬起手拍了他的背一下,“怎么那么狠心!”和他爸一样。
好在,他还愿意回家!
“你们喝口热水暖暖!”她对二人说。
她蹲在乔言蹊身前,“我的小乖乖,受委屈了?”
是疑问句,但是是肯定的语气。
乔言蹊回家后,杜诗双没听她说过一句话,肯定是受委屈了。
罪魁祸首不用多想,非乔志轩莫属。
不过,一想到好不容易小儿子才回家。
大好场景暂时不能被破坏。
她还记得带着小孙女第一次找到小儿子时,小儿子那冷漠的态度。
她对小孙女心疼得很。
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她和丈夫对孩子难道还不如对闺女吊儿郎当又冷漠的小儿子吗?
想不明白。
就在这时,乔志远给父女俩一人塞了一个搪瓷缸子。
大的那个是乔志轩的,小的那个是乔言蹊的。
小东西接过杯子,小口喝着,大眼睛却始终黏在乔志轩身上,依旧不说话。
那眼睛里带着点审视,又有点说不清的委屈。
乔志轩背过身,忽视身后的怨念的小眼神。
他不知道怎么和这个突然到来的自称为亲闺女的小东西相处。
杜诗双看着这父女俩一个比一个别扭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心疼。
她正想再缓和几句,厨房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
乔大虎端着一盆择好的蒜苗走了出来。
他显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抬眼,目光落到了站在客厅中央的小儿子身上。
尴尬在空气中蔓延。
乔大虎将脸上的喜悦硬生生压下去,嘴角下撇,哼了一声。
他偏开头,不看乔志轩,把盆子往桌上一放,用硬邦邦的声音对杜诗双说:“蒜苗弄好了,还有什么要干的?”
但,他那不自觉在围裙上搓着的手,却泄露了他此时的情绪。
乔志轩喉结滚动,那声“爸”在嘴边滚了几滚,最终还是没能叫出口。
他没出声。
杜诗双赶紧打圆场:“老二,帮我把鱼收拾了!闹闹也帮我的忙好不好?”
乔言蹊还是很高兴自己能帮上奶奶的忙,欣然答应。
而且,她明显感觉到爸爸和爷爷之间的空气不对。
三人离开,客厅里只剩下乔大虎、乔志轩。
乔大虎终于再一次把目光落在小儿子身上,从上到下扫了一遍,眉头拧得更紧:“穿的这是什么?破衣烂衫的!你妈给我新买了一件衣服,我也穿不上,放你房间了!”
这衣服,大概是父母特意买给他的。
乔志轩知道。
父亲高大魁梧,他清瘦高挑。
父亲和他的衣服,母亲根本不可能买错。
但是,父亲的话一出口就带着火药味。
话语里有责备,也有低头。
乔志轩听出来了,心里憋着的一口气更是上不上下不下。
父母就是这样,他清楚的知道父母爱他,也对他好,但是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总让他难受。
像在大冷天啃一个冷掉的馒头,扛饿,但难以入口
即使察觉到了父亲冷硬话语之下的关心,乔志轩还是说,“这个也很好!”
“你!”乔大虎一口气堵在胸口。
杜诗双一直在厨房里偷偷听着客厅的动静,时刻准备着有不对就冲出去制止。
好在,她担心的没发生。
“奶奶,爷爷对爸爸凶!”乔言蹊突然说,“他对我说话时候就小小声的。”
杜诗双摸了摸孙女的头发,“爷爷不是凶,他是……不知道该怎么和爸爸好好说话。”
乔言蹊不懂,却还是点头。
大人的世界,就是这么奇奇怪怪。
她放下手中的菜叶,悄悄探出头往客厅看。
乔大虎站在原地,胸口起伏了几下,终究没说什么。
乔志轩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搪瓷缸上的花纹。
那缸子是他上初中时学校发的奖品,他见义勇为学校发的。
那次见义勇为还有很多曲折。
反正,得到这个搪瓷缸子的过程,很不容易。
这也是他这么珍视它的原因。
上次没来得及带走,下次一定。
厨房里飘出炒菜的香味,是蒜苗炒腊肉,他很喜欢。
母亲每年过年都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