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雪花婆在自家屋里,听到林云芳扯着嗓子跟李树和喊,也是没忍住笑,真稀奇:
“天天吃肉还不好啊?你也是吃苦的命。”
林云芳哈哈笑出声来:
“本来就是吃苦的命。
吃肉当然好,但不要钱最好,要钱就不好。”
“儿子孝顺的,你就吃就是了。”
林云芳摇摇头,看了一眼院门:
“他也不容易,这数九寒天的,一大早钻山,钻的湿淋淋的,嘴唇都冻白了。几十上百斤的山货,从林子里背出来,不知道多重。
回来歇不了一会儿,这又骑车出门了,有帽子也是冻得斯哈斯哈,脸都皴了,手也怕它烂掉。
都是辛苦钱,我也吃不下去。”
说到这里,林云芳也是有点说不下去了。
李树和没觉得多苦,但在老娘眼里,他一个19岁的半大儿子,可是苦头吃够了。
雪花婆也被她勾的难受,点点头:
“以前建国在部队里,都说好,但当兵的人那么多,回来都说苦,天天累的站不住,他又要强,想要留在部队,训练更狠。
我心里也都知道,他也是想照顾老娘弟弟,才那么拼。”
林云芳看她眼睛都红了,赶紧打住:
“都怪男人,你家那个走得太早,我家这个,算了,我都懒得说他了,反正我现在也过上儿子的日子了。”
“让你家德勇,明天打头大野猪回来,你就高兴了。
“别讲了,他年年上山赶野猪,哪回中过一个枪子?就是拿着枪去分几斤猪肉,李道全还就喜欢叫他。”
雪花婆倒是有点见识:
“德勇人靠得住啊,拿枪上山,那后背不得交给靠得住的?”
上河大队,从自留地刚回来的,看见李树和载着大框子出门,知道他又要去城里摆摊,心里忍不住羡慕。
河里的鱼,山上的鸡,人家都能弄着,你红眼病也没办法啊,全靠本事。
有嘴巴馋的,想起野鸡汤的鲜灵,鳜鱼肉的精细,口水都开始分泌出来。
李树和毕竟年轻火力壮,虽然风刀入骨,还是骑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大河滩。
大山哥已经收网了,窝在背风处等他,身边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尿素袋。
“等久了吧?”
大山哥一边摇头,一边瞪大眼睛,看着李树和竹筐里的六只野鸡:
“没有,才收好网......你又套上野鸡啦?”
“哎。”
李树和点点头,和大山哥一起,把鱼放进另一边的竹筐里。
“上车。”
两边都有竹筐,大山哥不太好坐,只能岔开腿,别别扭扭的。不过他也没二话,这年头能有个车坐坐,不用腿着,就不错了。
两人照旧是找到卖冻米糖的王超,挤进摊位之后,顺手就拿了条鲫瓜子,芦苇杆子一穿,递给了他。
王超满脸笑容地接过去,挂在自家板车把手上。
“今天收获不小啊。”
“还行,树和兄弟给指的地方。”
大山哥也觉得今天收获不少,起网的时候,那个重量,是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那一瞬间,他生出一种“要都是我自己的,那该赚多少”的想法。
不过最后,大山哥还是把私心杂念压下去了。
他心里明白,别看都是他在吹冷风、卖力气,但要是没有李树和指地方,他根本没有卖力气的机会。
一整天就只能网到一条小鲫瓜子的事,还没过去几天呢。
李树和看到这一袋子鱼,就知道大山哥不仅没藏私,还下了大力气,否则那个窝子里,起不了这么一大袋子,总有一百多斤。
“大山哥,鱼的价格你也知道,你先卖,我的野鸡和冬笋,就放在边上,五块五,一只野鸡加三根冬笋,你也帮我卖一下,我先去土货收购站,把山核桃卖了再回来。”
“行,你放心吧。”
“哎,树和兄弟,你先等等。”
旁边卖冻米糖的王超大哥,见李树和要走,赶紧喊住他。
“咋了?”
“你还记得有一个周老哥吗,跟你买过野鸡的,是棉纺厂的技术工。”
李树和回想了一下,记起来了,就是最早他来卖野鸡,有个挺体面的技术工人,第一个照顾他生意,蛮爽快的。
“嗯,咋了?”
“他有个老弟,自己开了个小馆子,专门做野味儿的。
今天过来找你没找着,托我给你传个话,说让你留五个野鸡给他,他一会儿就来。”
李树和有点意外,这会儿就有人开饭馆了?
不过想一想也是,到明年,也就是1980年,个体户都能办营业执照了,今年开始就有人开饭馆,也不是很奇怪。
国家这么大,总有一些胆子大、眼光远,有冲劲的。
“他来的及时,那肯定卖给他,要是来得晚,那就没办法了。野鸡这东西,也不是多好卖,得靠碰,我肯定不能说特意不卖。”
王超只是帮忙传个话,可不管周师傅能不能买着野鸡。
他正要说什么,突然眼睛一下瞪大,一拍大腿:
“特娘的,白天还真不能说人,说曹操,曹操到啊。”
李树和顺着他的目光,果然看见一个穿着蓝色工服的人,急忙忙地骑车过来。
真巧。
“周师傅,好几天没见啦,野鸡味道还好啊?”
周师傅顾不上说话,先看了一眼地上的野鸡,数了一下,才露出笑容来:
“好啊,能不好吗?
李兄弟你还是有本事,这六个野鸡,我都要了,还是上回那个价?”
李树和点头:
“一只野鸡三根笋子,一共是5块5嘛,老价格。周师傅家饭馆生意好吧?”
“唉,还行吧,我家老二,原来在国营饭店干的挺好,正儿八经的大师傅,再熬一熬,等他师傅退休,就是后厨一把手。
结果他非得自己出来干个体,弄了个野味小馆子,他认识的人多,吃得起的还是有。
哎,李兄弟,跟你商量个事,下回你再套上野鸡,能给送上门么,他忙着顾店,我也不能一直给他跑腿。”
“这有啥不行的,你给个地址就行,我自行车溜一圈儿,快得很。”
周师傅高兴了:
“你到农工委大院,它大门左边,有一条小道,进去你就能看见,门口挂了个招牌,叫山河小饭馆。
你说送野鸡的李兄弟,他就知道了。”
李树和捆冬笋的手一顿,眨眨眼:
“山河小饭馆?周二哥是叫,周山河?”
“对啊,猜出来了?哈哈哈,就是用的他自己名字,烧的很。”
李树和陪着笑了几声,其实心里一点也不平静。
周山河啊!
这可是个山南市的大人物。
从一家野味小饭馆做起,巅峰的时候,在省内有七八家大酒楼——后来严打野味,再加上环境不好,据说是倒了几家。
不过周老板亲自盯着的,山南市这一家老店,靠着他徒弟的手艺,依旧是名声在外,生意兴隆。
眼下1979年底,周老板应该就是刚下海,还没发迹呢。
李树和想抓住这个机会:
“周大哥,那周老板除了野鸡,大河滩的鱼要不要?我这还有三斤多松子呢,可以做个松仁小肚什么的,能不能一起给他送过去看看啊?”
周师傅觉得这小兄弟挺会做生意:
“我也不知道他要不要,他那个饭馆小的很,也消耗不了多少东西,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那指定是,还能强卖么?”
周师傅一乐:
“那你要是不怕麻烦,不怕白跑一回,就骑车跟我跑一趟?”
“不麻烦,不麻烦。”
麻烦什么,这可是真财神啊。
日后周山河功成名就,回忆往昔的时候,曾经说过一个话:
“开店才三个多月,每天营业额就超过了一千块,我婆娘、我哥,对我下海,再没有一句牢骚。”
一天一千块营收,少说得买个二、三百的野货吧?
更何况,这1000块,很快就变成2000、3000,到八十年代中后期,山南市药材热潮中,营业额再加个0,也是正常事。
这要是能拿下供应,别说在村里修个新屋,在山南市里买个楼,也不算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