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顾峥把这份报告混在这一大堆文件里让她整理,绝对不是偶然。

所以他就是在试探她!

她要是直接指出问题,就等于承认自己有超越普通人的信息获取能力。

他一定会追问她是怎么知道黄花鱼资源枯竭的,一个还不够二十岁的实习科员,哪来这种专业知识?

可如果她装作没看见,把这份报告就这么归档了……以顾峥的性格,这份明显有问题的报告,他不可能没发现。

她检查工作没做到位,就是失职。

更重要的是,如果这份虚假数据被上级采纳,制定出错误的渔业政策,那后果不堪设想。

这简直是个死局。

沈轻歌手心冒汗,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猎人盯上的兔子,无论往哪个方向跑,都可能踩中夹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脑子里天人交战。

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拿着那份报告,磨磨蹭蹭地走到顾峥的办公桌前。

“顾、顾主任……”

顾峥从文件中抬起头,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报告上,眼神平静无波。

“怎么了?”

沈轻歌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指着报告上的那个数字,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这个……这个报告,我看着……心里有点不踏实。”

“不踏实?”顾峥挑了挑眉。

沈轻歌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盯着那个数字,用自己排练了无数遍的“神棍”语气,小心翼翼地说。

“我就是直觉这个数字有点不对劲。海里的鱼……也不是想捞多少就有多少的吧?我老家在海边,听我爸说,这几年出海打鱼,好鱼越来越少了……我就是觉得,这个数字要是报上去,好像……好像会惹麻烦。”

她把一切都归结于直觉和听说的,话说得含含糊糊,模棱两可。

说完,她就低着头,一脸生怕自己说错的鹌鹑样。

顾峥拿起那份报告,看了一眼那个数字,又抬眼,目光沉沉地看着沈轻歌。

沈轻歌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几乎快要撑不住那副无辜的表情了。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嗯,我知道了。”

他把报告随手放到一边,又拿起另一份文件,淡淡地说:“继续整理吧。”

啊?……就这?

沈轻歌愣住了,她还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和眼泪呢,结果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没有追问,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揭过去了。

她一头雾水地回到自己的小桌子前,心里七上八下的。

在沈轻歌转过身后,顾峥的目光再次从文件上抬起,落在了她的背影上,眼神深不见底。

他当然知道那份报告有问题,这本就是他布下的一个局。

但他没想到,沈轻歌真的能把它挑出来,而且用的还是那种玄之又玄的直觉。

听她父亲说的?海潮县的渔业报告,跟她一个纺织厂子弟的父亲有什么关系?这理由拙劣得可笑。

可偏偏,她的直觉又一次精准地命中了靶心。

顾峥放下笔,靠在椅背上。

他已经通过自己的渠道,把沈轻歌的背景查了个底朝天。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庭,社会关系简单得像一张白纸,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正因为如此,她的异常才显得愈发诡异。

这个女孩,就像一个凭空出现的谜团。她柔弱,胆怯,却总能在关键时刻,做出最精准的判断。

她满口谎言,漏洞百出,但那些谎言指向的结果,却又一次次被证实。

难道她真的是什么邪门东西?

一直坚信唯物主义,只相信数据和逻辑的顾峥,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一丝动摇。

他私下进行了多番调查、反复推敲、然而排除所有科学可能性后,就只剩下一种荒谬的猜想。

他突然怀疑起自己,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自己的判断。

***

市里要召开一次重要工作会议,市府办上下都忙得人仰马翻。

这种级别的会议,沈轻歌这样的实习生本是没资格参与的。

但不知为何,顾峥大笔一挥,把她也列入了会务组的名单里,负责一些端茶倒水、分发材料的杂活。

沈轻歌内心是拒绝的,这种场合人多眼杂,言多必失,她只想当个小透明。

可是她没有资格说不。

会议前一天晚上,沈轻歌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脑子里一遍遍地过着明天会议的流程,生怕自己出什么岔子,被顾峥抓到把柄。

她越想越紧张,越紧张就越清醒。

然后突然又隐隐想起来,在自己这本弃坑的小说里,为了给男女主制造一点小小的波折,她曾经设定过一个情节——

在一次重要会议上,会场的幻灯机出了故障,导致会议中断,让负责技术的男主张景明小小的出糗了一下。

这个情节,她写完就忘了。但现在,它却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明天的会议……会用幻灯机吗?

这个年代,投影仪还不普及,重要的报告确实要靠幻灯机来展示图表。

如果明天的会议,真的像她写的那样,幻灯机坏了……

沈轻歌眼睛顿时亮了!

这或许是个机会,一个能让她彻底坐实自己小神棍人设,让顾峥不再用那种审犯人的眼光看她的机会。

风险很大,但收益也同样巨大。

干!

***

凌晨两点,整栋宿舍楼都陷入了沉睡。

沈轻歌悄悄地爬下床,蹑手蹑脚地打开门,溜了出去。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赤着脚,长发披散着,在寂静的走廊里,像一个幽灵。

她的目标,是机关大礼堂。

当然不是要去搞破坏,她只是要去表演的。

深夜的机关大院空无一人,只有几盏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

沈轻歌凭着白天的记忆,一路摸到了大礼堂的侧门。门锁着,但旁边有个小窗户没关严。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窗户翻了进去。

礼堂里一片漆黑,她不敢开灯,只能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辨认方向。

她走到主席台附近,嘴里开始念念有词,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可能出现的目击者听到。

“线……红色的线……松了……拧不紧……”

“好烫啊……灯泡……要烧了……”

“备用的……在仓库……左边……第二个柜子……”

她一边念叨,一边像个真正的梦游者一样,在主席台附近晃来晃去,时而伸手去摸索空气,时而又蹲下身子,对着地面比划。

这套动作,是她对着镜子演练了半个晚上的成果,力求做到神似。

就在她演得正投入时,礼堂的后门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沈轻歌心里一喜,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