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顾峥皱了皱眉。
秘书小李推门而入，脸色焦急：“顾主任，出事了！红星机械厂那边有上百个工人堵在厂门口，情绪很激动，说要来市府大院讨说法！”
八十年代政策调整是常事，但每一次都可能引发巨大的风波。
沈轻歌愣住了，红星机械厂？好耳熟啊。
顾峥闻言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但没有丝毫慌乱。
他站起身，刚才审问沈轻歌时的压迫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如山的决断力。
“慌什么？”他声音不大，却立刻让焦急的小李镇定了下来，“第一，立刻通知厂高层领导和工会主席，让他们去现场稳住工人情绪，强调任何问题都可以通过正常渠道反映，但绝不允许冲击机关。”
“第二，让政策研究室准备好新旧政策对比的简明解读材料，要用最直白的话，说明白这次调整是‘提租发补’，算总账大部分职工是受益的，而不是单纯涨房租。半小时内送到我这里。”
“第三，通知保卫科，守好大院门口，做好应对准备，但记住，不主动激化矛盾。”
“第四，备车，我马上去现场。”
一连串指令清晰、果断，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小李连连点头，记下后立刻转身跑出去执行。
整个办公室瞬间恢复了安静。
沈轻歌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种在危机面前临危不乱，迅速抓住问题核心并给出解决方案的能力，让她这个来自信息爆炸时代的现代人都感到由衷的佩服。
这就是她笔下那个没什么笔墨的神秘大佬吗？
这魅力值，简直爆表了。
顾峥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一边穿一边走向门口，经过沈轻歌身边时，他脚步顿了一下。
他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那股审视的意味又回来了。
“你对刚才这事，”他冷不丁地问，“有什么‘预感’吗？”
沈轻歌心里警铃大作，这家伙，处理紧急公务的间隙都不忘试探她！
她慌忙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无辜和茫然，“我不知道……我只觉得，领导您处理得特别对，特别厉害……”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顾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丢下一句话，“在我回来之前，待在办公室，哪儿也不许去。”
说完，他拉开门，大步流星地走了。
沈轻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跟大佬过招，太耗费心力了。
她正庆幸自己又躲过一劫，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等等，刚才顾峥的指令里，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她努力回忆着刚才顾峥的话，自己当初写这篇年代文时，为了背景真实性而查阅过的一些八十年代改革资料。
红星机械厂……
一个被她遗忘在角落里的细节，猛地跳了出来。
红星机械厂是个老军工企业，里面有很多特殊工种和退伍军官，他们的住房情况和普通职工不一样。
顾峥正在推行的政改里，如果只是强调大部分职工受益，那小部分没受益甚至利益受损的特殊人员，只会闹得更凶。
而这部分人，往往最有影响力。
顾峥……他好像漏掉了这一点！
沈轻歌的心怦怦狂跳起来，要不要提醒他？
提醒他，就等于再次暴露自己的未卜先知，刚刚才勉强糊弄过去，现在又主动送上门，不是找死吗？
可要是不提醒……她不敢想。
上百工人闹事，如果处理不好，在这个年代，足够毁掉一个干部的政治前途。
顾峥虽然讨厌，但罪不至此。
而且万一事情闹大，只怕她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怎么办？！
沈轻歌在办公室里焦急地踱步，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几分钟后，她一咬牙，做出了决定。
她不能直接说，但她可以换一种方式！
她猛地冲出办公室，在走廊上追上了正准备下楼的顾峥。
“顾主任！”
顾峥回头，不耐烦地看着她，“还有什么事？”
沈轻歌跑到他面前，气喘吁吁，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东西，直接塞到他手里。
“这个……给您！”
顾峥低头一看，手心里躺着的，是一颗大白兔奶糖。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什么意思？”
沈轻歌仰着一张紧张到发白的小脸，飞快地说道，“我……我就是觉得您要去处理那么大的事，肯定很辛苦。我妈说，心里烦的时候，吃点甜的，就不那么苦了。尤其是……尤其是要照顾好那些最可爱的人。”
她话说得颠三倒四，眼神躲闪，像个真心实意在关心领导，却又不知所措的小科员。
但顾峥何等敏锐的人，他皱了皱眉细想她说的话。
“最可爱的人”，是这个时代对军人的特有称谓。
而红星机械厂里，最多的就是退伍军人。
顾峥拿着那颗小小的奶糖，又抬眸看着沈轻歌，女孩的眼睛里满是真诚的担忧，那份急切不似作伪。
他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
补充条款！
那个关于退伍军人和特殊贡献人员的补充条款！
他刚才情急之下，只考虑了普适性原则，却忽略了这个最关键的突破口。
他的心头一震，看向沈轻歌时眼神充满探究。
她是不是在故意提醒他？
但现在不是追问这个的时候，顾峥只是将那颗奶糖紧紧攥在手心，对她沉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然后，他转身向楼下走去，坐上车对司机说了句“去红星厂”，然后摊开手掌。
那颗被他手心温度捂得有些发软的大白兔奶糖，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剥开糖纸，将奶糖放进嘴里。
一股浓郁的奶香瞬间在口腔里化开，甜得有些发腻。
***
红星机械厂的工人风波，在顾峥抵达后不到一个小时就平息了。
他没有搞什么长篇大论的训话，而是直接让厂领导把几位闹得最凶的退伍老班长和技术骨干请进了会议室。
他亲自给他们倒了茶，然后把那份补充条款单独拎出来，逐字逐句地解释。
当工人们明白自己的利益不仅没有受损，反而因为过去的贡献得到了额外补贴时，那点被煽动起来的怒火，瞬间就变成了不好意思的挠头。
事情解决得干净利落，顾峥的能力再次得到了印证。
但沈轻歌却没那么好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