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轻歌闭上眼睛,拼命回忆。
这个梁先生祖籍是江南水乡,年轻时家里就是做丝绸生意的。他对于传统的纺织工艺,有着很深的情结。而当时滨城这边为了展现现代化,给他看的都是最新的机器设备,反而让他觉得失了味道。
懂了,是情怀!
沈轻歌问顾峥要资料,他说全部都在档案室里,让她顺带帮忙整理一下旧文件。
可是这些资料太多了,一份份按照年份整理的话得整理到猴年马月了。
这方法太落后,效率低下。
沈轻歌灵机一动,决定进行颠覆性创新,她按照自己理解的项目类型和重要程度,把不同年份、部门的文件全混在一起重新分类,还把大量她认为没用的草稿、过程稿直接扔进了废纸篓,准备卖废品。
沈轻歌吭哧吭哧干了半天,碰巧一位老科长来找一份特定年份的会议纪要草稿,死活没找到。
然后沈轻歌从垃圾桶里翻了翻,拎起来干笑了两声,“您要找的是这份吗?”
档案系统全乱,珍贵草稿丢失,老科长直接勃然大怒。
顾峥被惊动,赶到档案室了解情况后,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先是严厉安抚了老科长,承诺一定找回。
然后盯着快吓哭的沈轻歌,几乎是咬着牙说:“你,现在,立刻,去废纸堆里,把你扔掉的垃圾,一张不少地给我捡回来!”
顾峥真的麻了,他这哪是跟她合作?分明是给自己找了个祖宗!
他挽起袖子,亲自带着所有人在堆成山的废纸里翻找了整整一夜,才终于找回了所有被丢弃的文件。
凌晨,众人散去,只剩下顾峥和满身灰尘、眼眶通红的沈轻歌留在档案室。
他疲惫地靠在墙上,看着眼前这个破坏王,声音沙哑,“沈轻歌,在机关每一张纸都是历史,都是凭证。你的聪明和效率,要用对地方。”
这次顾峥没有罚她,沈轻歌她没有资料管理的概念,却明白自己犯的错终究是因为水土不服,很多时候她不懂却不敢问,怕别人嘲笑她,所以就自作聪明。
可是来都来了,她也一时间没办法回去。
倒不如沉下心好好干,说不定还有转圜的契机呢。
***
接下来的一周,沈轻歌认真学习了档案管理的技能,同时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
她不仅整理了考察团所有成员的公开履历,还把重点放在了挖掘滨城本地的纺织业历史上。
她从一堆发黄的旧报纸和地方志里,找到了许多关于滨城早期丝织品作坊的记载,甚至还找到了一张民国时期滨城“锦绣绸缎庄”的老照片。
周一,在接待工作的预备会上,顾峥让所有参与人员汇报准备情况。
轮到沈轻歌时,她有些紧张地站起来,将整理好的厚厚一沓资料分发下去,“顾主任,各位领导,这是我整理的考察团成员背景资料。”
她顿了顿,又从文件夹里抽出几页纸,“另外,我还查阅了一些关于滨城纺织业历史的资料。我发现,我们滨城在解放前,丝织业曾经非常有名,特别是‘云锦’的仿制品,当时也小有名气。红星县的纺织厂前身,就是一家叫‘德茂祥’的百年老字号……”
她的话音刚落,几个负责招商引资的老同志面面相觑,显然对这些陈年旧事没什么印象。
在他们看来,跟港商谈合作,应该展示的是滨城的工业实力和优惠政策,讲这些过去的故事有什么用?
顾峥翻看着沈轻歌准备的资料,目光在那张“锦绣绸缎庄”的黑白照片上停顿了几秒。
沈轻歌小声补充了一句:“我……我就是觉得,这些资料挺有意思的,或许……或许梁先生会感兴趣?”
她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试探,完全是一个实习生天马行空的猜想。
顾峥没有说什么,只是合上了文件夹,对众人道:“小沈同志准备得很充分。接待方案里,加上参观市博物馆和红星县纺织厂旧址的行程。另外,想办法联系一下,看能不能找到当年‘德茂祥’的老工人,请他作为顾问,到时介绍一下情况。”
会议室里的人都很不解,但没人敢质疑顾峥的决定。
……
接待当天,梁文生是个六十岁上下的老人,精神矍铄,但态度始终有些疏离客套。
无论是看规划图,还是听政策介绍,他都只是礼貌性地点头,没有表现出太大的热情。
直到下午,车队来到市博物馆。当讲解员在顾峥的示意下,将话题引向滨城的近代纺织史,并展示出那张“锦绣绸缎庄”的老照片时,梁文生的眼睛,第一次亮了起来。
“锦绣绸缎庄……这个名字,我听我父亲提起过。”他走到展柜前,仔细端详着那张照片,神情有些激动,“他说,当年他们的货,也曾销到过这里。”
气氛一下子热络起来。
随后的红星县纺织厂旧址之行,更是成了点睛之笔。
顾峥请来的那位“德茂祥”老工人,须发皆白,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用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普通话,向梁文生讲述着当年一根根蚕丝如何变成一匹匹绸缎的工艺。
他一边说,一边用布满老茧的手,抚摸着那台早已废弃的旧式织布机,眼神里满是眷恋。
梁文生听得入了神,甚至亲自上前,试着摇动了一下织布机的梭子。
晚上接风宴上梁文生谈兴甚浓,主动和顾峥聊起了他父亲当年创业的艰辛,聊起了他对传统工艺的感情。
沈轻歌作为记录员,安静地坐在末席,当服务员端上一道本地特色菜“油焖大虾”时,她脑中警铃大作。
等等!这个梁先生,好像海鲜过敏,特别是带壳的!
她心里一急,可这种场合她一个实习生根本没有开口的资格。
眼看那盘虾就要摆到主桌中央,顾峥正举杯和梁先生说着话,完全没有注意到。
情急之下,沈轻歌拿起面前的茶杯,手一抖,滚烫的茶水大半都泼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嘶……”她倒吸一口冷气,声音不大,但在觥筹交错间,足以让邻座的人听到。
坐在她旁边的王姐立刻发现了:“哎哟,小沈,怎么这么不小心?烫到没有?”
这一声惊呼,成功吸引了主桌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