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线上排练的成功,像一剂强效催化剂,让顾声对“十周年庆典”项目投入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她不再仅仅将其视为一个需要完成的任务,而是当作一件需要精心雕琢的作品。她反复试验“莲叶羹”的每一个步骤,用专业录音设备捕捉下最完美的“沥水声”、“摊饼声”、“慢炖声”,甚至不惜浪费好几锅上好的高汤,只为录到那几秒钟最醇厚、最勾人食欲的“汤汁沸腾声”。
她将这些音效文件精心剪辑、降噪后,打包发给了辞镜。等待他反馈的那几个小时,竟比她等待视频发布后的数据还要焦灼。
辞镜的回复在深夜来临,言简意赅:“音质很好,情绪到位。有几个节点的时长可以微调,已标注在文件里。辛苦了。”
一如既往的冷静和专业。顾声却捧着手机,将他那句“情绪到位”反复看了好几遍,心里像炸开了一小朵烟花。能得到他专业领域的肯定,比一万个普通粉丝的赞美都更让她雀跃。
他们又断断续续进行了几次线上排练。从最初单纯的音效标记,到后来顾声开始尝试理解他台词背后的情绪,并让自己的“声音表演”(她私下里这么称呼那些烹饪音效)与之共鸣。她发现,当她把“慢炖”的声音处理得更绵长、更安静时,能更好地烘托他独白里那种沉淀的思念;而当“出锅”的瞬间,她用一个稍显清脆的、瓷器与桌面碰撞的轻响,则能巧妙地呼应他台词里“重逢”的轻快与圆满。
这种细微的调整和磨合,让她仿佛触摸到了配音艺术的门槛,也让她对耳機那端的男人,产生了更深的好奇与……钦佩。
这天排练结束,辞镜罕见地没有立刻下线。
“顾声。”他叫了她的名字。不是“馋猫声声”,也不是客气的“你”。这是他第一次在语音里直接叫她的名字。透过电流,他的声音似乎比平时更低沉几分。
顾声的心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地应道:“在!”
“十周年庆典前,团队组织了一次线下集训,地点在阳朔。”他的语气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主要是为了磨合‘声色人间’和其他几个需要现场配合的节目。你,作为这个环节的核心合作者,需要参加。”
阳……阳朔?线下……集训?参加?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像一道惊雷在顾声脑海里炸开。她之前所有的心理建设都围绕着那个遥远的、在聚光灯下的舞台,却从未想过,在那之前,竟然还有如此直白、如此不容回避的线下环节!
要和“声动天下”的整个团队见面?要和……他,在现实中共处好几天?
恐慌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她,让她几乎窒息。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又失声了。
“时间是一周后。行程和费用由团队负责。”辞镜继续说着,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或者说,他预料到了她的反应,“我知道这可能会让你感到为难。”
何止是为难!顾声在心里呐喊。这简直是把她这只习惯了躲在屏幕后的宅属性生物,直接扔到了聚光灯和人群中央!
“我……”她的声音干涩,“我……能不能只提供音效和视频,不……不去现场?”
“这个环节的设计,核心在于‘沉浸’与‘实时’。”辞镜的声音很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预先录制的素材缺乏这种临场的生命力。你的存在,你现场制造的声音,与表演者(也就是我)的实时互动,是这个节目独一无二的部分。”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放缓了些许,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顾声,我相信你能做到。在超市里,你能条理清晰地推荐意面酱和莳萝;在排练里,你能精准地捕捉到情绪需要的音效。你比你想象中要勇敢,也有能力。”
超市……他提到了超市!他记得!那个她以为只有她自己珍藏于心的偶遇,他竟然也记得!而且,他是在用那次偶遇来佐证她的“能力”?
一种混合着羞窘、震惊、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甜意的复杂情绪,冲淡了部分恐慌。
“而且,”他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仿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阳朔的山水很好,空气也很清新。或许,能给你带来一些不同于厨房的灵感。”
他……这是在试图用“灵感”诱惑她吗?
顾声握着鼠标的手心沁出了薄汗。她的大脑一片混乱。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安全区才是最舒适的地方。但心底却有一个微弱却执拗的声音在说:去吧,顾声。去看看他工作的样子,去听听他现场的声音,去……走近那个你仰望了这么久的世界。
耳機里,辞镜没有再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那沉默仿佛带着重量,压在她的心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秒,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顾声听到自己用细若蚊呐、却异常清晰的声音说:
“……好。我去。”
说完这两个字,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瘫软在椅子里。
“好。”辞镜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意外,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具体的行程安排和注意事项,稍后我会让助理发到你邮箱。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我。”
“嗯……谢谢。”
“不客气。早点休息。”
语音连接再次断开。顾声怔怔地坐在电脑前,看着屏幕上那个已经灰下去的头像,感觉自己像是刚刚签下了一份“卖身契”,前途未卜,却又隐隐期待着某种未知的精彩。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顾声是在一种兵荒马乱的状态中度过的。她不仅要提前准备好足够发布一段时间的视频库存,还要疯狂采购外出所需的物品,甚至拉着豆豆去逛了一次街,买了几套她自认为比较“见得人”的休闲装——虽然她也不知道具体要见谁,以及需要“见”到什么程度。
豆豆对此表示极度兴奋:“声声!你这是要奔现啊!还是集体奔现!对象是辞镜巨巨和他的神仙团队!我的天,你带上我吧,我给你当助理,不要工资!”
顾声哭笑不得:“什么奔现!是工作!严肃的工作!”
“得了吧,”豆豆翻了个白眼,“工作为什么非得去山清水秀的阳朔?还包行程费用?这分明就是公费恋爱……啊不,公费培养感情!”
顾声说不过她,只能红着脸埋头整理行李,心里却因为豆豆的话而更加纷乱。
出发的前一晚,顾声几乎一夜未眠。她反复检查着行李,脑子里设想着无数种可能发生的尴尬场景——比如见到辞镜该说什么?比如他的团队成员会不会很难相处?比如她现场发挥失误怎么办?
第二天在机场汇合时,顾声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紧张得如同要去参加高考。
“声动天下”团队派来接机的是一个看起来和她年纪相仿、笑容甜美的女孩,自称是团队的宣传助理,叫晓琳。
“是声声老师吧?这边请!”晓琳非常热情,引着她走向VIP通道,“辞镜老师和其他几位老师已经从别的通道先过去了,我们直接去贵宾休息室汇合。”
声声……老师?顾声被这个称呼雷得不轻,连忙摆手:“别别,叫我顾声就好。”
“那多不好意思,”晓琳笑嘻嘻地说,“辞镜老师特意交代了,要照顾好您。”
辞镜……特意交代的?顾声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快了几拍。
贵宾休息室里已经坐了几个人。顾声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角落沙发里的身影。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针织衫,戴着那副无框眼镜,正低头看着手里的平板电脑,侧脸线条在休息室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俊。和超市里那个带着些许生活气息的他不同,此刻的他,周身笼罩着一种生人勿近的、专注工作的气场。
似乎是察觉到门口的动静,他抬起头,目光精准地落在了顾声身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顾声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她僵硬地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辞镜看着她,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对着她,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随即,他的目光又落回了平板屏幕上。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她想象中的尴尬对话。这让她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一丝莫名的失落。
晓琳引着她坐下,低声给她介绍休息室里的其他人。那位气质优雅、正在泡茶的是团队的王牌女配音演员“霏霏”;旁边那个看起来有点酷、戴着耳机的年轻男生是新晋的人气CV“凌一”;还有两位看起来是编剧和音效师……
大家都对她报以友善的微笑,但顾声能感觉到,那种友善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和好奇。毕竟,她是一个空降的、与团队画风似乎不太一致的“外人”。
她拘谨地坐在沙发上,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眼观鼻,鼻观心。
飞机上,她的位置恰好和辞镜隔了一条过道。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养神,或者处理工作。偶尔空乘过来服务,他会低声交代几句,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工作状态下的疏离感。
顾声偷偷瞄了他几眼,发现他工作时的样子,和私下与她聊天、排练时截然不同。更严肃,更……难以接近。这让她更加确信,超市里的那次,以及线上排练时的温和,或许只是他专业素养下的礼貌,或者是对合作者的基本耐心。
她心里那点因“特殊对待”而产生的微小泡泡,悄悄地破灭了几个。
两个多小时的飞行后,飞机降落在桂林两江机场。南国湿润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团队安排的车子早已等候在外,载着他们前往阳朔。
当车子驶入阳朔境内,看着窗外掠过的、如同水墨画般的喀斯特山峰,和蜿蜒流淌的漓江,顾声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了一些。这里的景色的确如辞镜所说,能抚慰人心。
集训的地点定在一处位于遇龙河畔的精品酒店,环境清幽,几乎与外界隔绝。分配房间时,顾声拿到了一张独立的房卡,这让她再次松了口气。
她的房间有一个小小的阳台,正对着青翠的山峦和一片凤尾竹。她放下行李,走到阳台,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植物清香的空气。
既来之,则安之吧。她对自己说。
晚上,团队在酒店的餐厅安排了简单的接风宴。辞镜终于脱下了那身略显严肃的装扮,换上了一件舒适的白色亚麻衬衫,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不少。他作为团队的负责人之一,简单地讲了几句话,主要是欢迎大家的到来,并强调了这次集训的目的和纪律。
他的发言条理清晰,言简意赅,自带一种让人信服的气场。顾声坐在角落,安静地吃着当地特色的啤酒鱼,心里默默地想:这才是他真实的样子吧。一个成熟、专业、居于领导地位的行业顶尖人物。
而她,只是一个偶然被卷入他世界的、小小的合作者。
宴会结束后,大家各自散去。顾声沿着酒店花园里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南方的夜晚带着潮热的风,吹动着竹叶沙沙作响。
走到房间门口,她正准备刷卡,旁边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还习惯吗?”
顾声吓了一跳,猛地转头,发现辞镜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隔壁房间的门口,正倚着门框看着她。月光透过竹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居然住在她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