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泰的咆哮,在魏王府空旷的书房里回荡。
满屋子的文人学士,一个个噤若寒蝉,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地上,散落着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这两天长安城里发生的一切。
“太子梦中得神诗”、“神仙授诗以警世”、“《悯农》一出,教化万民”、“长安为之纸贵”……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李泰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
“饭桶!全都是饭桶!”
李泰气得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他那肥硕的身体,此刻显得异常“矫健”。
“本王养着你们,让你们给本王出谋划策!结果呢?结果让李承乾那个瘸子,用一首破诗,就把整个长安城给搅得天翻地覆!”
“你们不是说他胸无点墨吗?你们不是说他身边只有一个杂役当老师吗?”
李泰猛地停下脚步,指着一个幕僚的鼻子骂道:“你!褚亮!你是当朝大儒!你告诉本王,那首《悯农》,到底是什么水平?”
被点到名的褚亮,是魏王府文学馆的首席学士,也是初唐有名的诗人。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哆哆嗦嗦地站了出来。
“回……回殿下……那首《悯农》,单从文学技巧上说,并无过人之处,甚至可以说是……质朴无华。”
“质朴无华?”李泰冷笑一声,“质朴无华能让长安纸贵?质朴无华能让我父皇看了以后,两天都不表态?你当本王是傻子吗?”
“不不不!”褚亮吓得差点跪下,“殿下息怒!臣的意思是,此诗之妙,不在文,而在意!它……它以最简单的文字,道出了最深刻的道理,触动了……触动了人心最柔软的地方。此乃……此乃‘大巧不工,大音希声’的至高境界啊!”
说到最后,褚亮的声音里,竟然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敬佩。
作为一个诗人,他无法违心地去贬低这样一首足以传世的佳作。
“至高境界?”李泰听了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的意思是,李承乾那个瘸子,随随便便就达到了你们这些大儒一辈子都达不到的‘至高境界’?”
他一脚踹翻了身边的案几,上面的笔墨纸砚摔了一地。
“他怎么可能?!他怎么还会写诗?!”
李泰的心里,充满了巨大的荒谬感和挫败感。
他从小就聪明,读书过目不忘,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地方,也是他博取父皇欢心的最大资本。
而李承乾呢?
在他眼里,李承乾一直是个平庸的、循规蹈矩的、在文学上毫无天赋的哥哥。
可现在,这个他一向看不起的哥哥,竟然拿出了一首连他手下最顶尖的文胆都自叹不如的诗!
这怎么可能!
“不是他写的!绝对不是他写的!”李泰红着眼睛,像是说服自己一样,喃喃自语。
“对!一定是他背后那个杂役写的!一个杂役……一个杂役怎么可能写出这种诗?!”
他的逻辑,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他无法接受,一个他看不起的哥哥,或者一个他更看不起的杂役,能做出让他都望尘莫及的成就。
“殿下,现在纠结这诗是谁写的,已经没有意义了。”一个稍微冷静点的幕僚,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现在长安城里,所有人都认定,这首诗就是代表了太子殿下的仁心。我们……我们已经失去了舆论的先机。”
“那怎么办?!”李泰吼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李承乾,踩着本王的脸,名扬天下吗?”
“为今之计……”那幕僚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我们或许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入手。”
“什么角度?”
“这首诗,虽然立意甚高,但也……也太过直白,有煽动民心之嫌。我们可以上奏陛下,说太子此举,名为悲悯,实为收买人心。一首诗,竟能引得‘长安纸贵’,这背后若无推手,绝无可能!这是将储君的声望,置于万民的狂热之上,长此以往,民只见太子,而不见陛下,此乃大忌啊!”
这个说法,非常阴险,也非常毒辣。
直接把“美名”,扭曲成了“罪名”。
把“得民心”,说成了“收买人心,威胁皇权”。
李泰的眼睛,瞬间亮了。
对啊!
我怎么没想到!
你李承乾不是能耐吗?不是得民心吗?
好!我就告你一个“声望过高,威胁君父”!
父皇生性多疑,最忌讳的就是儿子声望太高!当年他自己不就是因为功高盖主,才和大哥李建成走上绝路的吗?
现在,我就用他自己的经历,来给他心里种下一根刺!
“好!好计策!”李泰一拍大腿,脸上的颓丧一扫而空,重新燃起了斗志。
“你,立刻给本王草拟奏疏!就这么写!”
“其他人,都给本王动起来!去外面散布消息,就说太子沽名钓誉,用心险恶!”
李泰重新恢复了镇定,开始发号施令。
他觉得,自己又抓到了李承乾的死穴。
然而,他并不知道。
他现在走的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了顾青云为他铺设好的另一个陷阱里。
就在魏王府灯火通明,连夜赶写弹劾奏疏的时候。
第二天早朝的时间,到了。
李世民端坐龙椅之上,看着下方神色各异的群臣,尤其是精神亢奋的李泰,和依旧平静如水的李承乾。
他没有让任何人先开口。
而是直接对王德说道:“王德,把那首诗,念给众卿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