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殿下悟到什么了?”
顾青云放下茶杯,饶有兴致地看着李承乾。
他能感觉到,眼前的这个太子,和几天前相比,已经判若两人。
他的眼神里,少了迷茫和惶恐,多了几分以前从未有过的坚定和锐利。
“我悟到,真正的力量,不在于权位,也不在于财富。”李承乾缓缓直起身,目光清亮,“而在于‘解释权’。”
“谁能定义‘对’与‘错’,谁能解释‘功’与‘过’,谁就掌握了无往不利的武器。”
他回味着整件事的过程:“李泰告我学‘厚黑’,我便将其解释为‘学习父皇’;他告我‘结党营私’,我便将其解释为‘为国求贤’;他想用《悯农》的声望来攻击我,我便将其解释为‘父皇教化之功’。”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否认他说的‘事实’,我只是……给了这些‘事实’一个全新的,让他无法反驳的‘解释’。”
李承乾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是一种掌控局势的快感,一种用智慧战胜对手的成就感。
“不错。”顾青云赞许地点了点头,“殿下能明白这一点,这门《君王厚黑学》,算是入了门了。”
他心里也很满意。
李承乾的悟性,比他想象的要好。不枉自己费了这么多口舌。
“不过,殿下切不可骄傲自满。”顾青云话锋一转,提醒道,“这次的胜利,只是因为李泰太过轻敌,而且我们的打法,对他来说太过新鲜。等他反应过来,下一次的攻击,只会更猛烈,更阴险。”
“亚父说的是。”李承乾立刻收起了笑容,虚心受教,“承乾绝不敢掉以轻心。”
他沉吟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指了指自己的左腿。
“亚父,你看我这腿……如今孩儿已经重拾信心,不再需要用它来博取同情。是否,也该让太医们对外宣布,已经痊愈,孩儿可以正常行走了?”
在他看来,这瘸腿,是他过去那段灰暗、自卑历史的象征。
如今他已经新生,也该彻底告别这个“耻辱”的印记了。
“不。”
顾青云的回答,简单而干脆。
“不仅不能宣布痊愈,以后,你还要继续‘瘸’下去。”
“啊?”李承乾愣住了,“这是为何?我现在已经不需要……”
“殿下,此一时,彼一时。”顾青云打断了他,“以前,你的‘瘸’,是演给别人看的‘软弱’,是自暴自弃的博同情。你自己心里,也觉得它是一种耻辱。”
“但从今天起,你的‘瘸’,将成为你最厉害的武器之一。”
顾青云站起身,走到李承乾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它,是你的‘保护色’!”
“保护色?”
“对。”顾青云解释道,“你想想,一个身体有残疾的太子,和一个四肢健全、完美无瑕的太子,哪一个,更容易让你父皇,还有你的那些对手,放下戒心?”
李承乾若有所思。
“你腿瘸,在他们眼中,你天然就比李泰、比李恪他们,少了一分‘竞争力’。这是他们根深蒂固的看法。这种看法,会让他们在对付你的时候,不自觉地产生轻视和松懈。”
“而你的每一次反击,每一次展露出的智慧和手腕,都会因为你‘瘸腿太子’的身份,而显得更加出人意料,更具冲击力!就像这次一样。”
顾青云笑了笑:“一个健全的太子赢了,大家会觉得理所当然。但一个‘瘸腿’的太子赢了,大家就会觉得,哇,了不起!这里面的加成,可不是一点半点。”
“更重要的是,”顾青云的表情严肃起来,“这道‘保护色’,是给你父皇看的。”
“你父皇是什么人?雄才之主。他可以欣赏你的才能,但他绝对不希望你的才能,超出他的掌控。他可以容忍你斗赢李泰,但他绝不容忍你对他产生任何威胁。”
“而你的瘸腿,就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它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你看,父皇,我再怎么折腾,也只是一个有缺陷的儿子。我的身体,永远不可能像您一样‘完美’。这会极大地降低他对你的猜忌。”
“它会让你所有的锋芒,都包裹在一层‘残缺’的外衣之下,显得不那么刺眼,不那么具有攻击性。”
李承乾听得目瞪口呆。
他从未想过,自己一直引以为耻的残疾,竟然还有这么多的用处。
把弱点,变成伪装。
把耻辱,变成武器。
这位亚父的思路,总是如此的……天马行空,却又一针见血。
“我明白了。”李承乾深吸一口气,眼神彻底变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腿。
目光中,再也没有了过去的厌恶和羞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工具般的平静。
“亚父的意思是,我要把‘瘸’,从一种被动的状态,变成一种主动的‘表演’。一种服务于我最终目的的,战略性表演。”
“孺子可教也。”顾青云欣慰地笑道。
李承乾站起身,试探着走了两步。
他刻意让自己的左腿,呈现出一种用不上力的、微微拖沓的感觉。
但他的上身,却挺得笔直。
他的脸上,没有了过去的阴郁和自怜,而是一种平静中带着坚韧的神情。
整个人的气质,完全变了。
如果说以前的“瘸”,像是一个怨妇在哭诉自己的不幸。
那么现在的“瘸”,则像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在无声地展示着自己身上的伤疤。
那不再是软弱的证明,而是勋章。
他走了几步,停下来,回头看向顾青云,脸上带着一丝探索的笑意。
“亚父,您看我这样……‘演’得如何?”
“是不是,有那么几分‘身残志坚,忍辱负重’的储君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