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北京的秋天短暂得像一声叹息,凛冽的冬风很快席卷了校园。期末考试周的氛围日渐浓厚,图书馆成了兵家必争之地,一座难求。

自从那次图书馆的“偶遇”后,林栀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三楼那个靠窗的位置。她将更多时间投入到复习和登山社的期末集训中,试图用身体的疲惫和知识的密度,来压制内心因陆沉重现而掀起的惊涛骇浪。她告诉自己,那次的靠近和低语,或许只是他一时兴起的恶作剧,或者,仅仅是对“老同学”一种略显突兀的关照。她不敢,也不能,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让她轻易逃脱。

一个周五的晚上,冷雨敲打着窗户,图书馆里灯火通明,弥漫着咖啡因和紧张的气息。林栀和登山社的成员们在小组讨论室进行最后一次项目方案梳理,结束时已近深夜十一点。

雨势未歇,反而更大了些。林栀没带伞,站在图书馆大厅的玻璃门前,看着外面被雨水模糊的灯光和匆匆跑过的身影,有些发愁。

“没带伞?”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栀身体一僵,缓缓回头。

陆沉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身上带着室外进来的微凉湿气。他看着她,眼神在图书馆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比平时要认真些。

“……嗯。”林栀低声应道,心里乱成一团。怎么又是他?

“走吧,顺路,送你一段。”他语气自然,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不、不用了,我等雨小一点……”林栀下意识地拒绝。

陆沉却已经撑开了伞,走到门边,回头看她,眉头微挑:“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还是说,你怕我?”

激将法,很低级,但对此刻心慌意乱的林栀意外有效。

“谁怕了!”她脱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了,但看着他已经踏入雨中的背影,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伞不算很大,为了避雨,两人不可避免地靠得很近。林栀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雨水、烟草和一点点薄荷的气息,手臂偶尔会因为步伐不一致而轻轻碰到他坚实的小臂,每一次触碰都像微弱的电流,让她心跳失衡。她尽量缩着肩膀,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雨水在伞面上敲打出密集的声响,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放大了伞下这方寸之间的沉默和尴尬。

走了一段,快到林栀宿舍区时,陆沉突然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其实,高中毕业那天,我后来翻过那本数学书。”

林栀的呼吸骤然停止,脚步像被钉在原地。雨水斜扫过来,打湿了她的裤脚,她却浑然不觉。

他……他说什么?

他翻过那本数学书?

那他……看到了?!

巨大的恐慌和羞耻感瞬间淹没了她,血液仿佛逆流,脸颊在寒冷的雨夜中变得滚烫。她猛地抬头看向他,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无处遁形的慌乱。

陆沉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她。伞下的空间有限,他的目光深邃,牢牢锁住她,像是要看清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我看到那张纸条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像惊雷一样在她耳边炸开,“粉色的,上面写着——‘今天见到你,忽然很想带你去可可西里看看海。’”

他顿了顿,看着她骤然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嘴唇,眼神复杂难辨,继续问道,声音低沉而清晰:

“林栀,那句话,是你写的,对吗?”

雨还在下,冰冷地拍打着伞面,也拍打着林栀摇摇欲坠的世界。她所有的伪装,所有小心翼翼筑起的防线,在这一刻,被他这句直接的问话,击得粉碎。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承认吗?那意味着她隐藏了多年的秘密彻底暴露,意味着她将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否认吗?可他那笃定的眼神,仿佛早已看穿了一切。

最终,所有的勇气在那一刻耗尽。她没有回答,只是猛地低下头,用力推开他撑着伞的手,像一只受惊的鹿,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密集的雨幕之中,飞快地跑向宿舍楼,甚至顾不上那冰冷的雨水瞬间浸透了她的衣服。

陆沉站在原地,握着伞,看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消失在雨夜和宿舍楼的门后,没有去追。

雨水顺着伞沿滑落,在他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他低头,看着自己空着的那只手,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她推开他时,那冰凉而颤抖的触感。

果然是她。

那个字迹娟秀,带着青涩腼腆的短笺。

那个在毕业典礼上,递给他数学书时,指尖微凉,眼神躲闪的女生。

那个在图书馆,被他靠近就脸红,写错笔记的女生。

那个此刻,因为被他戳破心事,慌乱逃走的女生。

他之前只是怀疑,是秦悠悠偶尔提及林栀高中时似乎有些关注他,是那次醉酒后她模糊的呓语,是重逢后她种种不自然的反应,让他将线索一点点串联起来。而今晚,她的反应,无疑是最好的 confirmation。

陆沉抬起头,任由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试图驱散心头那抹奇异而陌生的悸动。

他鬼使神差地想起,高考前那个下午,她认真给他讲题时低垂的睫毛,和那句轻轻的“加油”。

想起刚才在雨中,她靠近时身上淡淡的、像栀子花一样的清香。

想起她此刻,可能在宿舍里,因为秘密被发现而惊慌失措、或者难过得掉眼泪的样子。

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似乎悄然松动了一下。

他原本只是好奇,想知道那个写下“可可西里”的女生到底是谁。可现在,知道了是她,事情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可可西里……”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地名,嘴角勾起一个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的弧度。

原来,她想去那里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