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一年一度的“新芽”杯全国中学生作文大赛拉开了帷幕。这是含金量极高的赛事,获奖者往往能在高校自主招生中获得青睐。
林栀的语文老师,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在课后叫住了她。
“林栀,这次‘新芽’杯,我希望你代表学校参加。”老师将一份比赛章程递给她,眼神里满是信任,“初赛题目是‘距离’,我觉得这个题目很适合你,你的文字里有种冷静克制的力量,又能于细微处见深情。”
“距离……”林栀接过章程,心里微微一动。这个词语,几乎是为她量身定做。她与陆沉之间,那看似咫尺、实则天涯的距离;她内心汹涌的情感与外表平静的距离;她对未来的憧憬与当下现实的距离……
“谢谢老师,我会尽力的。”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周,林栀在完成日常课业之余,将大量精力投入到了这篇参赛作文的构思和打磨中。她没有选择宏大的叙事,而是将笔触对准了生活中那些微小而确切的“距离”。
她写天井里,外婆看着石榴树从开花到结果,计算着外孙女下次归来的距离;写深夜书房里,台灯光晕与窗外无垠黑暗的距离;写青春心事里,那无数次凝望背影时,心跳声与呼唤声之间的距离……她将那份因暗恋而变得格外敏锐的感知力,融入了对更广阔情感的体察中。
作文完成的那天,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将一部分积压在心底的情绪,也一并倾泻在了文字里。
周末回家,饭桌上,妈妈特意炖了她爱喝的玉米排骨汤。
“栀栀,听说你参加作文竞赛了?”妈妈一边给她盛汤,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
“嗯,初赛刚提交了稿子。”林栀接过碗。
“好,机会难得,要好好把握。”妈妈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我和你爸爸都看了,往年‘新芽’杯的一等奖,很多都去了P大和T大的中文系、新闻系。这些都是好专业,未来发展前景好。”
林栀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她听得懂妈妈的弦外之音。在父母,尤其是从事金融行业的妈妈眼中,她的优秀应该兑换成一条清晰、稳妥、光明的未来路径。P大、T大,热门专业,是他们期望的具象化。
“妈,我知道。”她低下头,喝了一口汤,味道鲜美,心里却有些沉甸甸的。
她知道父母爱她,为她规划,但她偶尔也会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她的兴趣,她内心深处对文字、对远方那种纯粹的向往,在这种务实的期望面前,显得有些苍白和“不成熟”。
“你从小就懂事,从来没让我们操过心。”妈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爸爸这次出差,还特意打电话回来问你的情况。我们都以你为荣。”
林栀抬起头,对上母亲殷切而骄傲的目光,将心底那一丝微弱的、关于“可可西里”的迷茫,悄悄压了下去,回以一个让父母安心的、乖巧的笑容:“我会努力的。”
按照学校规定,高三各班需要轮流担任值周班,负责一周的校园文明督导和部分公共区域卫生。
巧合的是,这一周轮到七班,而林栀和陆沉,被分到了同一个小组,负责检查教学楼西侧楼梯的卫生和课间秩序。
周一的早晨,林栀带着值周生的袖标,提前十分钟来到了指定的楼梯口。深秋的晨风带着沁人的凉意,她拢了拢校服外套,靠在栏杆边,拿出英语单词本默默地背着。
过了一会儿,一阵略显拖沓的脚步声传来。她抬起头,看见陆沉单手插在裤兜里,慢悠悠地从楼上走下来。他显然刚睡醒不久,头发有些凌乱,眼神里还带着惺忪的睡意,值周生的袖标被他随意地攥在手里。
看到林栀,他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扯了扯嘴角,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才把那个皱巴巴的袖标套在胳膊上。
“早。”林栀轻声说,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几分。
“早。”他的回应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有些漫不经心。
接下来的课间十分钟,是他们“共事”的时间。两人一左一右站在楼梯转角,看着同学们上下下。大多数时候是沉默的。
陆沉显然没什么耐心,站了一会儿就有些烦躁,时不时地踢一下墙角,或者拿出手机飞快地看一眼。林栀则始终安静地站着,目光平静地履行着职责。
有几个低年级的男生打闹着冲下楼梯,差点撞到人。陆沉皱了皱眉,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天然的威慑力:“喂,楼梯上跑什么跑?慢点。”
那几个男生立刻噤声,老老实实地放慢了速度。
林栀看着他的侧影,心想,他其实很有责任感,只是不喜欢被束缚的形式。
第二个课间,情况依旧。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就在林栀以为这一天都会这样过去时,陆沉突然从裤兜里掏了掏,摸出一个小铁盒,打开,递到她面前。
“吃吗?薄荷糖。”
林栀怔住了。铁盒里是几颗圆形的、浅绿色的糖果,散发着清凉的气息。他修长的手指捏着铁盒边缘,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谢谢。”她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从中拿了一颗。指尖不可避免地轻轻碰触到他的手指,微凉的触感让她像被电流掠过,迅速收回了手。
薄荷糖在口中化开,清凉甜润的味道瞬间弥漫,有效地缓解了她的紧张和口干舌燥。
陆沉自己也丢了一颗进嘴里,然后合上盖子,随手将铁盒放在了旁边的窗台上,仿佛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举动。
也许对他而言,这确实寻常。但对林栀来说,这颗突如其来的薄荷糖,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层层叠叠的涟漪。这短暂的、平淡如水的交集,足以让她在心底反复回味许久。
值周的一周很快过去,他们再无更多交流。但那盒薄荷糖的清凉,和那个清晨他带着睡意却依旧好看的侧脸,连同那颗糖纸,被她悄悄抚平,夹进了那本带锁的日记本里。
这是暗恋中微不足道的糖,却足以慰藉那些求而不得的苦涩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