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钻入鼻腔,混合着铁锈般的血腥气。陈默坐在急诊室走廊的塑料椅上,左手紧紧按着右手缠满纱布的位置。麻药的效果正在褪去,一阵阵钻心的抽痛提醒着他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一切。

断指没有再植的可能。医生冷静地告知,创口污染严重,时间也耽搁了。清创,缝合,包扎。处理过程简单而迅速,像处理一件破损的物品。费用单打出来,数字刺眼。他掏空那个染血的、皱巴巴的钱包,又用手机支付了仅剩的余额,才勉强凑够。

现在,他真正一无所有了。除了这只残缺的手,和一身甩不掉的债务。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晚出现了,头发被雨水打湿,几缕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眼圈红肿,手里还拿着瑶瑶的化验单。她看到陈默,脚步顿了一下,目光先是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然后,凝固在他那裹着厚厚纱布的右手上。

她一步步走近,脚步很轻,像踩在云端,又像踏在碎玻璃上。没有惊呼,没有质问,只是死死盯着那纱布,仿佛能透过它看到下面的残缺。

“……怎么回事?”她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不像她自己的。

陈默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满了沙砾。他该怎么说?说自己去赌场想弄点钱,结果被当成老千剁了手指?说他不仅没拿到钱,还欠下了更恐怖的债?

“摔……摔了一跤,被玻璃划伤了。”他避开她的目光,声音低得自己都快听不见。

林晚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带着无尽的悲凉和嘲讽。“陈默,到了现在,你还要骗我?”她抬起手,指着缴费窗口的方向,“医药费,是你刚才付的吧?你哪来的钱?你昨天还说连瑶瑶的住院押金都交不起了!”

她的声音逐渐拔高,引来了走廊上零星病人和家属的侧目。

陈默低下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鞋尖。右手断指处突突地跳着痛。

“是赵九龙,对不对?”林晚的声音颤抖着,“你又去找他了?你去赌了?还是……你去借高利贷了?”她猛地抓住他左手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你说啊!”

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陈默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那是愤怒,是恐惧,是彻底绝望前的最后一丝挣扎。

他依旧沉默。默认是最好的回答,也是最残忍的回答。

林晚松开了手,像是被烫到一样。她后退一步,眼神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了,变成一片死寂的灰烬。她看着陈默,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瑶瑶的烧退了。”她不再看他,转向病房方向,声音平静得可怕,“暂时稳定了。但后续还需要治疗,需要钱。”

她停顿了一下,背影僵硬。

“陈默,我不会再让我女儿,跟着一个赌鬼,一个……连自己手指都保不住的男人,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

她没有说“离婚”两个字,但那意思,比说出来更清晰,更冰冷。

陈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走廊冰冷的灯光打在他身上,投下一道扭曲孤独的影子。右手传来的剧痛,此刻远远不及心脏被撕裂的万分之一。

他失去了手指,失去了钱财,失去了尊严。现在,他即将失去家庭。

这就是赌桌上那张“鬼牌”的代价。它不直接拿走你的筹码,它悄无声息地,将你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一样一样,剥离,碾碎。

他抬起左手,用尚且完好的拇指和食指,艰难地从裤袋里摸出那枚一块钱硬币。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

父亲的脸,瑶瑶的笑脸,林晚曾经温柔的目光……在脑海中飞速闪过,最后定格在赵九龙那张毫无笑意的脸上,定格在蝴蝶刀落下的寒光中。

他将那枚硬币死死攥在左手掌心,坚硬的边缘几乎要嵌进肉里。

一无所有了吗?

不。

他还有这条烂命。

还有这彻骨的恨。

还有这……必须吞咽下去的,沉默的代价。

走廊尽头,病房的门轻轻合上,隔绝了林晚的背影,也似乎隔绝了他过去的一切。

夜,还很长。

雨,还在下。

而他的地狱,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