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星从纷乱的回忆中抽离,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她从抽屉深处拿出一本蒙尘的日记本,翻开封面,仿佛拂过一段不愿触碰的时光。
沉默良久,才缓缓落笔。
今天15号,又下雪了。
傅砚深叫我沈姐!为了让他不再刁难我,我还说谎离异带俩娃!
心底竟有一丝荒谬又自私的快意。
仿佛这个由谎言编织的称呼,能稍微惩罚一下当年那个在雪地里对我露出极致厌恶眼神的少年。
可我又比他好到哪里去呢?
我才是那个真正的、彻头彻尾的坏人。
为了救一个突然冲出来的小女孩,我猛打了方向盘,却让他的人生彻底偏离轨道。
他因为我坠入无边黑暗,而我,这个罪魁祸首,却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甚至还在为一句称呼暗自得意。
傅砚深做错了什么呢?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却承受了我带来的所有灾难,他是个无辜的受害者,而我是卑劣的肇事者。
写到这里,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沉重,仿佛有巨石压在胸口。
她用力地写下最后两行,笔迹几乎要穿透纸背,像是在立下一个必须完成的誓言:
赎罪,就是赎罪,治好他的眼睛,然后永远消失在他的世界里,这是我欠他的,必须还清。
合上日记本,将它重新锁回抽屉深处,也仿佛将那份汹涌的情感再次强行封存。
望着窗外的雪,她又趴回床上,强迫自己入睡。
……
第二天清晨,宋晚星被闹钟唤醒,窗外还泛着蒙蒙灰色。
她几乎是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心意,鬼使神差地跑去了那家他们高中学校附近的、傅砚深曾经最爱吃的蟹黄包店。
排了十几分钟的队,手里捧着热腾腾、香气四溢的蟹黄包时,自己的肚子也咕咕作响,真的好香。
她心一横,又去买了糖炒栗子和糖葫芦,甚至还买了高中时候他常吃的薯片口味。
最后,跑到花店拿了一束还没枯萎的鲜花。
推开病房门,清晨的阳光正好透过窗户,柔和地洒在傅砚深身上。
他靠坐在床头,侧脸对着光,虽然依旧消瘦,但脸色竟比昨日红润了些许,周身那种尖锐的戾气也仿佛被阳光融化了几分。
宋晚星的目光落在他床头柜上,水被他喝的空瓶了。
傅砚深也许,是自己想开了……
……
很好闻的花香涌入傅砚深鼻腔,他知道是沈姐来了,她今天又带了鲜花、很好闻。
宋晚星把鲜花插在花瓶里,然后将还烫手的蟹黄包小心地递到傅砚深手中,浓郁的香气立刻在病房里弥漫开来。
傅砚深微微一怔,准确无误地报出了名字:“……‘是陈记’的蟹黄包?”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讶和浓浓的怀旧感。
“这家店……我高中的时候,很喜欢吃。”他顿了顿,像是无意间感慨,“沈姐,你也喜欢吃这家的?”
这个问题像一支小箭,轻轻扎了宋晚星一下。
她心跳漏了一拍,赶紧拿起手机打字,掩盖住所有慌乱: “是我弟弟特别喜欢,他上的高中离那家店铺很近,所以也推荐给了我。”
宋晚星面不改色地给那个实际上还在上小学的亲弟弟,凭空拔高了好多个年级。
傅砚深听着语音,轻轻“嗯”了一声。
他咬了一口包子,那熟悉的味道瞬间唤醒了他所有的味蕾记忆,属于“正常生活”的满足感熨帖了他空荡许久的胃。
吃完包子,宋晚星又拿起那袋糖炒栗子。
她灵巧地剥开一颗,金黄色的栗子肉散发着甜香。没有直接递给他,而是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示意他伸手。
傅砚深摊开掌心,一颗剥得干干净净的栗子肉便落在了他手里。
这个无需言语的默契动作,让他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沉默地将栗子放入口中,细腻香甜的口感化开,很好吃……
紧接着,一串冰凉酸甜的糖葫芦又递到了他的唇边。
这个他没吃,宋晚星连忙打字转语音:“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吃了心情会好!”
傅衍深犹豫吃下,真的很好吃,跟别的糖葫芦味道有些不一样,没想到沈姐还挺会寻找好吃的东西……
然后,一点糖渣沾在了他的唇角。
宋晚星已经自然地抽出纸巾,动作轻柔又迅速地替他擦去。
傅砚深的嘴角在她手指触碰的瞬间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但并没有躲开。
他默默吃着糖葫芦,那久违的酸甜滋味,仿佛真的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一点点渗入他苦涩的心底。
……
不一会,傅文杰来到傅砚深病房探望。
宋晚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呆呆坐在一旁吃着糖炒栗子。
傅文杰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虚伪的关切笑容,慢悠悠地朝傅砚深走过来。
他目光扫过傅砚深空洞的眼睛和略显苍白的脸,一丝快意在他眼底闪过。
“哥!”他开口,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假惺惺的叹息,“我来看你了,你说这事闹的……唉,你看不见了,就安心在这里休养吧,别操心外面的事了,公司嘛,有我和爸呢,我们会打理好的。”
傅砚深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傅文杰,他爸跟别的女人生的儿子,想到这下颌线绷紧,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冷冷地“望”去,一言不发。
傅文杰仿佛没看到他难看的脸色,自顾自地拿起一个苹果假意摆弄着,语气更加推心置腹:
“你放心,爸那边你也别担心。他现在天天准时回家,我妈把他照顾得可好了,气色都比以前红润多了。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瞎了,还有你那个妈,哎,算了算了,不提了,免得你伤心。”
这话像毒蛇的信子,精准地舔舐在傅砚深最痛的伤口上。
他的呼吸骤然加重,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了床单,手背上青筋凸起。
听到这,宋晚星吃栗子的动作停下了,她皱着眉头看着傅文杰,她能感觉到他的恶意,想上去保护傅砚深,可又怕被发现只能保持沉默。
傅文杰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终于图穷匕见,抛出了最恶毒的话:
“哥,我说句你不爱听的,你也别怪我。你现在这个样子……眼睛看不见,生活都不能自理,公司那些股东元老们,怎么可能会同意你回去主持大局呢?何必再折腾自己,也折腾别人呢?安分点,对大家都好。”
“滚!”
一个字,像是从傅砚深的牙缝里挤出来的,冰冷刺骨,充满了极度压抑的暴怒。
傅文杰却笑了,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滚?哥,我可是好心来看你,给你分析形势。你这脾气得改改了,不然以后谁还敢……”
宋晚星站起身来,想要替傅砚深辩驳,又再一次忍住了,可这份沉默,却像一把钝刀,在她愧疚的心上来回切割。
“我让你滚!听见没有!”
极致的耻辱和愤怒冲垮了他的理智,他猛地伸手在床头柜上一阵摸索,抓住一个玻璃水杯,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傅文杰声音的方向狠狠砸过去!
水杯擦着傅文杰的肩膀飞过,“啪嚓”一声在他身后的墙上炸裂开来,碎片四溅!
傅文杰确实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脸上虚伪的笑容彻底消失,换上了惊怒和一丝狼狈。
“傅砚深!你疯了!”他厉声喝道,“给你脸不要脸!一个瞎子还敢跟我动手?你就烂在这病房里发臭吧!傅家的一切,从现在起,跟你再没有一点关系!”
说完,他狠狠瞪了傅砚深一眼,像是怕他再抓起什么东西砸过来,快步转身,摔门而去。
沉重的关门声在病房里回荡,只剩下傅砚深粗重的喘息声,和他因盛怒而剧烈颤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