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另一边,傅砚深摸索着拿起床头柜上那瓶被细心拧开过的矿泉水。

他强迫自己吞咽下去,像是在吞咽某种必须接受的现实。

他不能一直颓废……

这个世界上的盲人那么多,别人能活下去,他傅砚深也一样,必须学会适应这无尽的黑暗。

更何况,他还有一个必须清醒的理由他要坚持到宋晚星进监狱的那一刻。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唯一冰冷燃烧的火苗,支撑着他最后的精神不至于彻底崩塌。

宋晚星。

仅仅是这个名字在脑海中闪过,就带来一阵生理性的厌恶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埋于底的恐惧。

是的,恐惧。

有些人生来骨子里就是坏的,而宋晚星,就是他认知里对这种“坏”最完美的诠释。

他至今都想不通,自己到底在哪里得罪过她。

最初那次,她硬塞给他那个导致他严重过敏、错过重要竞赛的青团。

事后他甚至在病床上为她开脱过,他不知道自己过敏很正常,只怪自己当时嘴馋。

可第二次呢?

她跟踪他到健身房,偷走他衣服,企图让他在浴室出尽洋相,被抓包后还露出一副受害者的委屈模样。

然后,就是那致命、让他永世难忘的第三次。

在他人生最高光的时刻,在全校师生面前,她用一束砸在他脚下的鲜花,将他所有的骄傲和尊严碾得粉碎。

那些赤裸裸充满恨意的羞辱,成为他整个青春时代最刺眼的伤疤。

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那第三次呢?第四次呢?很多次呢?

这就是一场针对他的、处心积虑的恶毒霸凌。

想到这里,冰冷的恨意再次清晰地漫上心头,压过了那丝可笑的恐惧。

适应黑暗是为了活下去。

而活下去,是想看到宋晚星,得到应有的惩罚。

傅砚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是他又梦到了宋晚星。

睡梦中,是在高中学校礼堂里,人声鼎沸。

聚光灯灼热地打在他身上,空气中弥漫着掌声、欢呼声和一种近乎实质的崇拜感。

傅砚深刚刚从校长手中接过年级第一的奖品。

这是他熬夜学习到凌晨换来的。

主任微笑着宣布:“接下来,请学生代表宋晚星同学,为我们的第一献上祝贺的鲜花!”

掌声再次响起。

傅砚深看着宋晚星,捧着一束鲜艳的向日葵,低着头,有些紧张地走上台来。

他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心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又是她。

宋晚星停在他面前,终于抬起头。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闪烁不定,不敢直视傅砚深。

傅砚深准备机械地接过花束,此刻,异变陡生!

宋晚星的瞳孔骤然收缩,紧接着,在全校师生和傅砚深全然不解的目光中,那束灿烂的向日葵,被她用尽了全力,狠狠砸在傅砚深的运动鞋前……

花瓣四散飞溅,散落一地,一片狼藉。

刚才还沸腾的礼堂,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地上的狼藉,缓缓移向台上,此刻却像个小丑一样站在废墟中央的傅砚深。

他的世界在那一刻安静了。

奖杯变得无比沉重冰冷。

傅砚深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惊愕的、好奇的、幸灾乐祸的、同情怜悯的……

灼热的血液猛地冲上他的头顶,耳膜嗡嗡作响。

前所未有的难堪和耻辱感,死死攥住了他。

他猛地抬头,看向罪魁祸首。

宋晚星眼眶通红,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为什么?

他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个巨大的问号。

宋晚星为什么总是跟自己过不去?

……

宋晚星回到家后,洗完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很多年过去了,又见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傅砚深。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第一感觉是想哭。

她做什么都做不好,谁会喜欢笨蛋呢?起码傅砚深不会……

她拉开窗帘,静静的看着窗外,又下雪了,外面好美,忽然想到了那次给傅砚深颁奖典礼:

一个月的早餐,真正的学生代表是文艺部部长。

宋晚星知道,如果想站上那个舞台,亲手给傅砚深送花,这是唯一的机会。

她磨了对方整整一个星期,最后咬牙承诺:“我帮你买一个月的早饭,求求你,就把这个机会让给我吧!”

文艺部部长终于拗不过她,笑着打趣她“花痴”,答应了那一个月,她每天早早起床,风雨无阻。

当天,忍着腹痛的期待典礼当天,她的小腹坠痛得厉害,是生理期第一天。

宋晚星脸色苍白,偷偷吃了两片止痛药,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遍微笑和递花的动作。

裙子是不是够好看?头发有没有乱?在他面前会不会结巴?……这些担忧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疼痛。

只要想到能正大光明地站在他面前,对他说一声“恭喜”,那点痛好像真的就不算什么了。

台上噩梦般的几秒钟 她捧着那束象征着阳光和仰慕的向日葵,一步步走向聚光灯下的他。

心脏快跳出嗓子眼,她紧张得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盯着他胸前的纽扣。

就在她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的瞬间,她看到了,一只毛茸茸、张牙舞爪的蜘蛛,正趴在那朵最灿烂的向日葵的花心上!

极致的恐惧瞬间攃走了她所有的理智和力气。

对蜘蛛的生理性恐惧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手已经本能地猛地一甩,将那束向日葵扔了出去!

她从小最害怕蜘蛛……

等她反应过来,花已经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全场死寂,她看见傅砚深瞬间变得铁青、写满震惊和羞辱的脸。

她不知道是怎么走下台的,整个世界都是嗡嗡的耳鸣声。

那天晚上,下了好大的雪。

听说傅砚深在学生会办公室,就跑去等他。

雪花落在她的头发、肩膀,冷得她牙齿打颤,小腹的疼痛再次袭来,比之前更猛烈。

她看到他出来了,和几个朋友一起。

宋晚星立刻冲上去,语无伦次地想解释,眼泪和雪花混在一起,冻在脸上。

“傅砚深!对不起!花里有……有蜘蛛!我害怕……真的对不起……”

他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顿一下。

那双她迷恋了很久的、总是清冷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向她,里面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全然的厌恶和鄙夷,像是在看什么肮脏的东西。

傅砚深收回目光,仿佛多看她一秒都是污染,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将她彻底抛在那场冰冷的大雪里。

她所有的精心准备、一个月的早餐、忍着的腹痛、积攒了那么久的喜欢……都在他那个眼神里,被彻底碾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