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技术员送来的两瓶黄桃罐头,在凌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玻璃瓶里澄黄的桃瓣浸泡在糖水中,在昏暗的油灯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那是这个年代农村极少能见到的稀罕物。
李秀兰拿着罐头,摸了又摸,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这……这咋好意思收人家这么重的礼……” 她嘴上说着,眼里却满是欢喜,这不仅是对女儿的认可,更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娘,既然是厂里给的谢礼,就收下吧。” 凌曦开口道,“打开一瓶,晚上大家一起尝尝。”
“哎!好!好!” 李秀兰这才下定决心,小心翼翼地用刀子撬开铁皮瓶盖,一股甜腻的果香瞬间弥漫开来,让围观的几个哥哥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当晚,凌家每人分到了一小碗糖水和一两瓣黄桃。那甜滋滋、滑嫩嫩的滋味,对于常年缺乏糖分和水果摄入的一家人来说,简直是前所未有的享受。连一向沉稳的凌保国,吃着桃肉时,眉宇间的皱纹都似乎舒展了许多。
“还是我小妹厉害!” 凌建设吃得满嘴甜水,含糊不清地夸赞,“动动脑子,就能换回这么好吃的罐头!”
“是啊,曦丫头,你这脑子是真好使了。” 凌保国放下碗,看着凌曦,语气带着欣慰,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不过,树大招风。你现在有了点名头,以后说话做事更要稳当些,知道吗?”
父亲的话像是一盆温水,既带着关怀,也带着警醒。凌曦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爹,我知道。我就是瞎琢磨点小东西,不会乱来的。”
她能感觉到,随着她展露的“能力”越来越多,家人除了骄傲和欣喜,也开始有了隐隐的担忧。这是人之常情。
罐头带来的甜蜜余韵还未散去,新的波澜已在暗中酝酿。
凌曦被县里农机厂技术员亲自登门请教的消息,像一阵风似的刮遍了整个红星大队,甚至传到了邻近的村子。这一次,带来的就不全是羡慕和赞叹了。
“哼,一个女娃子,整天琢磨些奇技淫巧,不像话!” 村里辈分最高的三叔公,拄着拐杖,在村头的老槐树下发表着意见,“女人家,就该安安分分持家生子。”
“就是,看她能的!又是抓鱼又是抓兔子,现在连城里工人都来找她,指不定是走了啥歪门邪道!” 王雪梅的娘,自从女儿被送去劳改后,心里就憋着一股邪火,逮着机会就阴阳怪气。
更有一些心思活络又带着嫉妒的人,开始暗中猜测:“你们说,她落个水就能变这么聪明?该不会是……被啥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吧?” 这种带着封建迷信色彩的流言,在愚昧的角落悄然滋生。
这些负面议论,自然也传到了凌家人耳中。李秀兰气得在外面跟人吵了几架,凌家兄弟更是摩拳擦掌,恨不得把那些嚼舌根的人揪出来揍一顿,都被凌保国压了下来。
“堵不住所有人的嘴!” 凌保国沉着脸,“咱家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人说!越是有人眼红,曦丫头越要沉住气!”
凌曦对于这些风言风语,反倒是最平静的一个。人性的复杂,她见得多了。这点舆论压力,比起她曾经面对的实验失败压力和学术竞争,根本不值一提。
她知道,真正能打破质疑的,不是争吵,而是持续展现出的、无法被忽视的价值。赵卫国的到来,只是一个开始。
她将更多精力投入了对周围环境的观察和知识的“本地化”整理。她开始有意识地“教导”四哥和五哥一些更基础的物理常识,比如杠杆、斜面、浮力,就借着修理农具、挑水担柴的机会讲解,让他们在劳动中理解原理。她甚至带着他们,开始尝试用黏土和砖块,搭建一个更省柴、热效率更高的“马蹄形”柴火灶的模型。
她的生活充实而目标明确。
然而,她并不知道,在更远的地方,也有人注意到了她。
县农机厂技术科内,科长拿着赵卫国带回来的、凌曦在泥地上画的犁头角度示意图副本,以及她关于压水井和省柴灶的只言片语,眉头紧锁。
“老赵,你确定这真是一个农村小姑娘自己想出来的?” 科长语气带着难以置信。
“千真万确!” 赵卫国激动地保证,“科长,您别看这图画的简单,道理讲得透啊!而且她提的那两个新方向,虽然没说具体,但一听就切中要害!这姑娘,绝对是个天才苗子!”
科长沉吟片刻,将图纸小心收好:“这事先报到厂办去。如果她后续还能提出有价值的建议……或许,我们可以考虑,以‘特约顾问’或者临时工的形式,请她来厂里交流学习一段时间。”
而在某军区驻地,周锐结束夜间巡逻,回到营房。月光下,他再次拿出凌卫国的信,目光落在“小福星”那几个字上,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少女那双冷静睿智、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眸子。
他手指无意识地在信纸上敲了敲。
看来,下次休假,有必要去红星大队“看看战友”了。
夜色深沉,看似平静的红星大队,却因凌曦这个变数的存在,悄然牵动了更多人的目光和心思。未来的路,似乎在她脚下,分出了更多的岔道。
(第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