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少室山还笼罩在一层薄雾中,可山脚下却早已人声鼎沸。昨日李观鱼那石破天惊的一掌,余威犹在,像一块巨石砸进了本就暗流汹涌的武林池塘,激起的何止是涟漪,简直是滔天巨浪。
“听说了吗?就那个东海来的小子,李观鱼!一招!只用了一招!”一个提着单刀的汉子在早点摊前,说得唾沫横飞,手里的烧饼都忘了啃。
“何止听说,俺亲眼瞧见的!”旁边一个黑壮汉子猛一拍大腿,震得桌子上的碗筷都跳了一下,“乖乖,柳如风那小子,平日里眼睛都快长到天上去了,结果呢?被人空手入白刃,一巴掌拍飞出去!那叫一个痛快!”
“啧啧,流云剑派这次脸可丢大了……”
“丢脸?嘿,你们是没看见后来!柳如风被人抬下去的时候,那脸白的,跟刷了层浆糊似的!”
“这李观鱼什么来头?东海……桃源岛?以前没听过这号地方啊?”
“管他什么来头,拳头硬是真的!你没看今天,去他们落脚那山庄拜会的人,都快把门槛踩烂了!”
这话不假。原本清静得鸟雀都不愿多叫几声的僻静山庄,如今门庭若市。各色人等,揣着各种心思,络绎不绝。有真心想来结交少年英雄的豪爽之士,也有打着切磋名义想来掂量斤两的,更有不少是受了师门或背后势力指派,前来探听虚实、摸清这突然冒出来的“东海势力”底细的。
山庄偏厅内,程不惑堵在门口,那张总是带着几分迷糊笑的胖脸,此刻却挤满了不耐烦。
“哎呦喂,各位爷,各位好汉!对不住,真对不住!”他叉着腰,嗓门洪亮,“俺们李兄弟昨日力战辛苦,这会儿正调息呢!实在不便见客!诸位的好意,心领了,心领了啊!”
外面有人喊道:“程大哥,通融通融,我们就见李少侠一面,说两句话就走!”
“就是就是,仰慕李少侠风采,特来拜会!”
程不惑小眼睛一翻,双手直摆:“不成不成!调息呢,最忌打扰!万一走了岔子,你们谁担待得起?散了散了,都散了吧!改日,改日再说!”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用那肥胖的身躯把试图往里挤的人给顶了回去,嘴里还不住地嘟囔:“好家伙,这比赶集还热闹……早知道该收点入门费,好歹能补贴点酒钱……”
内院,李观鱼确实在调息,但并非完全为了搪塞外人。昨日一战,看似轻松,实则也将他体内浩然正气激发到了一个新的高度,需要时间沉淀巩固。他闭目盘坐,气息悠长,周身似有若无地流转着一层温润的光泽。
桃兮然轻手轻脚地端着一碗清粥和小菜进来,见他仍在入定,便静静地将托盘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没有出声打扰。她看着李观鱼沉静的面容,想起昨日擂台上他那雷霆万钧的一掌,嘴角不由微微弯起一丝欣慰的弧度。但随即,那弯起的嘴角又轻轻抿住,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隐忧。树大招风,名声来得太快太猛,未必全是好事。
果然,麻烦并非只停留在门外。
晌午时分,一份制作精良、带着淡淡檀香味的请柬送到了山庄。是少林寺联合武当派发出的,邀请李观鱼与桃兮然参加今日下午在菩提院举行的“清谈会”。
“清谈会?”李观鱼看着请柬,眉头微皱。他性子沉静,不喜这等喧闹场合,尤其不擅长应对那些拐弯抹角的言语机锋。
程不惑凑过来瞅了一眼,撇撇嘴:“嘿,说是清谈,说白了就是打嘴仗。那帮自诩名门正派的家伙,最喜欢搞这一套,显摆他们学问深、道理多。李兄弟,你这刚打了人家的脸,这会儿请你去,怕是宴无好宴,会无好会啊。”
桃兮然接过请柬,仔细看了看,轻声道:“避不开的。我们既然来了,想要达成目的,有些场面就必须面对。这不仅是邀请,更是一种试探。”
李观鱼看向她,见她目光沉静,并无惧色,心中一定,点头道:“好,那便去。”
午后,阳光透过千年菩提树繁茂的枝叶,在青石铺就的院落里洒下斑驳的光影。少林寺菩提院,古朴而庄严。袅袅梵香从角落的铜炉中升起,与远处隐约传来的诵经声交织,本该是一片祥和净土。然而,今日这里聚集了来自各门各派的年轻俊杰,以及几位端坐上首、闭目养神却气场沉凝的武林名宿,使得这方天地无形中多了一份紧绷的气息。
李观鱼和桃兮然准时到来。桃兮然依旧是一身利落的青衫男装,虽刻意掩饰,但那清丽绝俗的容颜和独特的气质,还是瞬间吸引了不少目光。那目光中有好奇,有审视,有昨日残留的震惊,也有今日重新燃起的、带着某种优越感的打量。
他们被引到靠前的位置坐下,与崆峒、点苍、华山等大派弟子相距不远。寒暄是客气而疏离的,笑容是浮于表面的。清谈会伊始,几位主持人,主要是少林的一位高僧和武当的一位道长,引了个话头,谈论些“气与意合”、“招与心随”之类的武学基础理论,场面尚算和谐。
但这份和谐,并未持续太久。
很快,一个声音打破了表面的平静。发言的是崆峒派一位身着锦蓝长衫、手持一柄白玉骨扇的年轻弟子,姓赵,在年轻一辈中以博闻强记、能言善辩著称。
“诸位前辈,各位同道,”赵姓弟子“唰”地一声合上折扇,在掌心轻轻敲打着,面带微笑,语气却带着一股子难以掩饰的矜持,“方才听了诸位高论,小弟受益匪浅。这天下武学,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然追本溯源,其根其源,莫不深植于我中土大地,发于三皇五帝之世,成于诸子百家之论。内家练一口气,外家练筋骨皮,一招一式,皆有其法度传承,脉络清晰,体系严谨,此乃我中原武学之根本,亦是傲立于世之资本。”
他话语一顿,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李观鱼和桃兮然这边,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锋芒。
“然则……”他拖长了语调,“近日武林中,却多有提及东海武学之声。小弟不才,心中却存了几分疑虑。想那东海诸地,远离中土文明,多系蛮荒未化之所。其地之民,或茹毛饮血,或徒仗蛮力。却不知……彼等所谓武学传承,可有体系可言?莫非,只是些不成章法、徒恃血气之勇的蛮斗之术罢了?”
他这话一出,院内顿时一静。
虽然言辞依旧包裹在“探讨”的外衣下,但那骨子里的优越感,以及对“东海”武学赤裸裸的贬低和质疑,已是昭然若揭。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李观鱼身上。连上首那几位一直闭目养神的名宿,也微微掀开眼皮,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想看看这位昨日大出风头的少年,如何应对这言语上的刁难。
李观鱼眉头骤然锁紧。他性格内敛,不喜争辩,但绝非怯懦。对方如此公然贬低桃源岛先辈心血所系的武学,他胸中一股怒气顿生,便要起身反驳。
就在这时,他放在膝上的手背,被一只微凉而柔软的手轻轻按住。
是桃兮然。
她侧过头,对他微微摇了摇头,递过一个极其清浅却又无比坚定的眼神。那眼神似乎在说:“别动气,交给我。”
李观鱼看着她清澈镇定的眸子,胸中翻涌的怒气竟奇异地平复了几分。他微微颔首,选择了信任。
只见桃兮然不慌不忙地整理了一下衣袍,缓缓站起身。她先是对着上首的几位名宿前辈,以及四周的各派同道,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环揖礼,姿态从容,仪态端方,竟无半分怯场。
“赵师兄,”她开口,声音清越悦耳,如同玉磬轻敲,瞬间打破了院内的沉寂,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方才赵师兄一番高论,条分缕析,见识广博,小弟……佩服。”她语气诚恳,听不出丝毫反讽之意。
那赵姓弟子闻言,脸上得色更浓,刚想再说些什么。
桃兮然却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赵师兄所言,小弟细思之下,却另有一点愚见,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愿在此抛出,与诸位师兄师姐共同探讨切磋,若有不当之处,还望海涵。”
她语气谦逊,但言辞却不卑不亢。
“赵师兄提及武学源流、体系传承,自是金玉良言。然则,小弟窃以为,吾辈修习武学,追本溯源,其最根本之目的,究竟为何?”她目光清澈,扫过在场众人,“是为一招一式的精妙?是为内力修为的深厚?还是为了争强斗胜,博取虚名?”
她微微停顿,留给众人思考的间隙,然后才自问自答,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小弟以为,皆不是,或说不全是。武学之道,其最根本处,在于强健吾辈之体魄,护佑身边之亲朋,进而有能力伸张正义,庇护弱小,乃至……探寻这天地自然、人身小宇宙之无穷奥妙。此心此志,放之四海而皆准。”
她抬起手,虚指向院落一角那株巨大的菩提树,又仿佛指向更遥远的天空。
“正如这江河之水,发源于雪山之巅,沿途汇聚万千溪流,有的湍急,有的平缓,有的九曲十八弯,有的一泻千里,其形态各异,奔流不息,终归大海。请问赵师兄,诸位同道,”她目光收回,带着询问看向众人,“这沿途万千支流,因其形态不同,便可否认其同为‘水’之本质?便可否认其终将汇入大海之归宿?”
这个比喻,通俗而巧妙,瞬间将东海武学与中原武学的关系,拔高到了“同源共流”的宏大格局。
那赵姓弟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桃兄弟”,言辞如此犀利,角度如此刁钻。
就在这时,旁边一位点苍派的女弟子轻笑一声,接口道:“桃师弟这番江河之论,听起来倒是新鲜,也确有几分道理。”她话虽如此,眼神却带着审视,“不过,武学之道,说得再天花乱坠,终究还是要手底下见真章。即便真如桃师弟所言,东海武学与我等同源,但历经千年,沧海桑田,若传承不慎,精髓散佚,只剩些空泛道理和花哨架子,只怕……呵呵,也难登大雅之堂,难入真正高手的法眼吧?”
这话更为刁钻阴损,直接暗指桃源岛的武学可能早已没落,只是徒有其表,中看不中用。
面对这近乎羞辱的质疑,桃兮然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嫣然一笑。她本就容颜极美,这一笑,虽在男装之下,亦如春风拂过冰湖,瞬间消解了不少现场的紧张火药味。
“这位师姐问得好。”她声音依旧平和,“那么,小弟敢问师姐,以及在场诸位,究竟何谓武学之‘精髓’?”她目光炯炯,看向那位点苍女弟子,也看向所有人,“是招式越繁复、越诡异便越精髓?是内力越刚猛、越霸道便越高明?还是……”
她声音陡然提高,清越激昂,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还是在于,这武学对修习者心性之锤炼!对天地正道之感悟!小弟不才,窃以为,武学之真正精髓,不在其形,而在其神!不在其表,而在其里!归根结底,在于一个‘正’字!”
她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心正,则拳意正!拳意正,则发力正!无论招式如何千变万化,内力如何运转周天,若修习者心术不正,心存奸邪,那么即便他将武功练到通天彻地,也只是徒具其形,终究落了下乘,甚至……堕入那万劫不复的魔道!”
她话语中的锋芒,隐隐指向了某些可能存在的心术不正之徒,让在场一些人神色微变。
“反之!”她语气一转,充满了一种凛然之气,“若修习者心怀坦荡,养就一身浩然正气,那么即便他所用的只是最寻常、最基础的招式,亦能化腐朽为神奇,发挥出莫可抵御的威力!此正是先贤所言——‘正气存内,邪不可干’!”
说到此处,她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地看向身旁的李观鱼,伸手指向他,声音带着无比的骄傲与确信:
“便如我李师兄!”
“昨日擂台之上,众目睽睽!柳少掌门剑法不可谓不精妙,流云剑派声誉不可谓不显赫!然李师兄仅以一双肉掌,一招之间,便破其绝学,败其锋芒!其所用掌法,诸位有目共睹,并无太多花巧变化,看似朴实无华!然其中所蕴含之中正平和、沛然莫之能御之恢弘气象,难道诸位感受不到吗?!”
她环视全场,眼神锐利如刀:
“此绝非侥幸!此乃李师兄所修武学根基纯正无比,其人心性光明磊落之必然体现!这,难道不是武学精髓最有力的证明吗?!难道仅仅因为李师兄的武学传承自东海,与诸位所熟悉的套路有所不同,诸位便可以轻易否定其蕴含的正道价值?否定其堂堂正正的地位吗?!”
一席话,如连珠炮发,又似大江奔流,气势磅礴,理直气壮!
院内,陷入了更长久的、近乎凝滞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少年”的机敏辩才、深刻见识以及那不容置疑的凛然正气所彻底震撼。她不仅巧妙地将李观鱼的胜利归因于武学之“正”,更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让任何基于地域出身的攻击都显得狭隘而无力。
先前发难的崆峒赵姓弟子和点苍女弟子,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嗫嚅着,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周围其他各派弟子,也大多面露沉思,或交换着惊异的目光。
就在这时,上首一直闭目捻动佛珠的峨眉派静逸师太,缓缓睁开了双眼。她目光澄澈,带着历经世事的通透与平和,缓缓落在桃兮然身上。
“阿弥陀佛。”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小施主年纪轻轻,能有此见识,有此胸襟,实属难得。武学之道,本无畛域之分,正邪之辨,存乎一心。执着于门户之见,地域之别,不过是徒增分别心,平添业障罢了。善哉,善哉。”
静逸师太在武林中德高望重,她这一开口,无疑是给了桃兮然言论最有力的肯定和支持。
高台上,少林方丈玄慈大师、武当冲虚道长等人,也纷纷颔首,看向桃兮然的目光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讶与赞赏。他们原以为这东海来的少女,不过是依附于李观鱼,此刻才惊觉,此女本身竟有如此慧心兰质,妙舌生莲,其见识气度,远超许多成名已久的江湖人物。
桃兮然见时机成熟,深吸一口气,从怀中郑重地取出一物。那是一本以油布仔细包裹的书籍,解开油布,露出里面纸张已然泛黄、边角多有磨损的古籍抄本。她双手将其高高捧起,神色肃穆。
“此乃我桃源岛历代先人,口传心授,并由先祖桃云逸亲手增补录著之《归源札记》!”她声音清朗,传遍院落,“其中所载,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绝世武功秘籍,而是我先祖们千百年来,对武学本质源头的一些粗浅思考,对气息运转、身心合一之道的探索,以及……晚辈不才,发现其中诸多观点,竟与中土流传之《道德经》、《易经》,乃至医家导引之术,颇多暗合印证之处!”
她将书册向前递出:
“晚辈才疏学浅,于武学一道更是初窥门径,不敢妄解先人智慧。今日冒昧,愿将此札记呈请玄慈方丈、冲虚道长,及在场诸位前辈高人法眼斧正!只盼能以此微末之物,证明我桃源岛武学,绝非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更非什么异端蛮术!其源其流,确与中原武学正道,同出一脉,共奉一理!”
这实打物的物证一出,尤其是桃兮然那番“与中土古籍暗合”的说法,瞬间将这场言语交锋推向了最高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本看似不起眼的旧书上。
少林方丈玄慈大师缓缓起身,步履沉稳地走上前,神色庄重地接过那本《归源札记》。他并未立刻翻阅,而是先对桃兮然微微颔首,方才就着天光,一页页仔细看去。院内静得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以及偶尔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
良久,玄慈大师合上书卷,抬首望向众人,他眼中精光内蕴,脸上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了然。他长宣一声佛号,声如洪钟,回荡在菩提院内: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老衲观此札记,其中所载‘万法归宗,殊途同归’之念,‘气息中和,阴阳调和’之理,‘顺应自然,天人合一’之旨……确与敝寺《易筋》、《洗髓》二经锤炼肉身、澄澈心性之要义,与武当道友太极圆转、阴阳互济之奥妙,乃至与儒家先贤养吾浩然正气之说,诸多根本之处,皆有不谋而合、异曲同工之妙!”
他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桃兮然身上,语气沉凝而肯定:
“桃小施主所言,句句属实,并非虚言。东海之地,亦有明珠蒙尘;桃源武学,确是正道传承。老衲今日,可为此证。”
少林方丈,武林泰斗,亲自认证!
这一下,如同定海神针,彻底平息了所有的质疑与波澜。那些原本还存有轻视或不服的人,此刻也不得不收敛心思,重新审视李观鱼和桃兮然,以及他们背后那个神秘的桃源岛。
一场原本可能演变成激烈冲突、甚至影响后续联盟大计的纷争,就在桃兮然有理有据、有节有度、步步为营的智慧应对下,化干戈为玉帛,消弭于无形。非但没有损及自身,反而借力打力,极大地提升了李观鱼的个人威望和桃源岛的正面形象与地位。
清谈会散场时,无数道目光再次聚焦到并肩而立的李观鱼和桃兮然身上。那目光中,早已不见了昨日的审视与轻蔑,取而代之的是由衷的敬佩、难以掩饰的惊叹,以及一丝对于这对年轻男女背后所代表力量的深深敬畏。
桃兮然,用她的智慧与勇气,不仅巧妙地捍卫了同伴的尊严,更在这天下英雄瞩目的舞台上,为那远在东海、正遭受苦难的家园,赢得了一份至关重要、宝贵无比的认可与尊重。
夜色渐浓,如水的月光再次温柔地笼罩了少室山,将山峦、树木、寺宇都镀上了一层清辉。返回山庄的青石小径上,安静了许多,只听得见两人的脚步声和草丛间偶尔的虫鸣。
“兮然,”李观鱼停下脚步,侧头看着身边在月光下更显清丽出尘的少女,声音低沉而真挚,“今日……多亏有你在。”
他深知,若非桃兮然挺身而出,以她那看似柔和实则锋芒内蕴的言辞,层层递进,最终拿出实证,化解了那场精心准备的发难,单凭他自己,恐怕很难如此圆满地应对过去,甚至可能陷入无休止的言语纠缠之中,于大局不利。
桃兮然闻言,转过头来,浅浅一笑。月光映照下,她的眼眸亮晶晶的,如同坠入了两颗星辰,带着几分慧黠,几分少女的娇憨。
“李大哥,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她声音轻快,“你昨日在擂台上,那可是真刀真枪,横扫千军,替我们挣来了说话的机会和底气。我呀,不过是跟在后面,动动嘴皮子,敲敲边鼓罢了,算不得什么。”
她顿了顿,收敛了笑意,语气变得认真起来:“况且,我今天说的,句句都是心里话,也是事实。我们桃源岛的武学,本就源于古老的中原,其核心道理,讲求的就是中正平和,师法自然,与这片土地上的正道武学,本就是一家。只是……世人大多容易被表象所迷惑,被成见所束缚,有时候,就需要有人把这些道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摆在他们面前而已。”
她说着,仰起头,望向夜空中那轮皎洁如玉盘、清辉洒遍人间的明月,目光变得悠远而宁静。
“李大哥,你看这天上的月亮,”她轻声说道,仿佛在诉说一个古老的道理,“它如此明亮,如此温柔,普照万物,泽被苍生。你可曾见过,它分毫照耀中原之地,便少分毫照耀东海孤岛?又可曾见过,它因地域不同,而变换过半分它的光明与清辉?”
她收回目光,看向李观鱼,眼神清澈而坚定:
“正道,就如同这月光。它的存在,它的光明,是自然而然的,不会因地域、因门户、因任何外在的区分而有丝毫改变。只要我们自己心中秉持正道,行事光明磊落,脚下站稳立场,那么,又何必去畏惧那些一时的闲言碎语、偏见质疑呢?它们终究会像这山间的晨雾一样,太阳一出,便消散无踪了。”
李观鱼静静地听着,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那轮万古不变的明月。心中因连日来的压力、比斗、纷争而积攒的些许尘埃与滞涩,在这一刻,仿佛被这清冷的月光和桃兮然通透的话语洗涤一空,变得一片澄澈空明,圆融自在。
是啊。
正道如月,光明自现。
浊雾虽浓,岂能久掩清辉?
有如此冰雪聪明、慧心明澈的同伴在侧,与自己并肩而行,前路纵有再多险阻,再多风雨,又何足道哉?
慧心映月,月光愈显皎洁;正气在胸,前路必见光明。
两人相视一笑,不再多言,继续沿着月光铺就的小径,向着山庄的方向,并肩而行。他们的身影在月下被拉长,仿佛融入了这片静谧而充满希望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