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叮——!」

那声玻璃坠地的轻响,如同冰冷的丧钟余韵,在死寂的宴会厅里久久回荡。

沈微挺直了脊背,深蓝色的丝绒礼服在辉煌灯火下流转着幽暗的光泽,像一片凝固的深海。她不再看顾泽言一眼,不再看那片狼藉的演讲台,更不再看满场惊惶失措、如同被飓风扫过的纸片般的人群。她的目光平静地投向那洞开的鎏金大门,门外是吞噬光线的浓重黑暗。

哒。哒。哒。

高跟鞋敲击光洁地面的声音再次响起,稳定、清晰、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碎了旧世界的最后一块基石。两名如同影子般沉默的保镖,一左一右,在她转身的瞬间便已无声地护卫在她身侧,隔绝了所有试图靠近的混乱和窥探。

她就这样,在数百道目光的聚焦下——那些目光里混杂着难以置信的震撼、深切的恐惧、病态的兴奋、还有对即将到来的风暴的茫然——从容地、一步步地走向大门。深蓝的裙摆拂过地面,划过一道冷冽的弧线,像一面宣告胜利与终结的旗帜。

她的背影,纤细却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力量,笔直地刺入门外那片象征着未知与复仇的黑暗之中,最终消失不见。

鎏金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重的闷响,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门关上的瞬间,如同按下了某个疯狂的开关,被强行压制了片刻的宴会厅,彻底炸了!

「顾总!顾总!屏幕上的证据是真的吗?您真的伪造了沈小姐的精神病证明?!」

「顾先生!请解释一下那些转账记录!‘特殊诊疗服务费’具体指什么?!」

「顾泽言!作为泽耀最大股东,你对公司股价崩盘负全责!你必须给所有投资人一个交代!」

「保安!保安在哪里!控制住现场!拦住那些记者!」

「天啊!太可怕了!快走!这地方不能待了!」

「我的投资!我的钱啊!全完了!」

记者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彻底疯狂了!他们不顾一切地冲破保安勉强维持的脆弱防线,长枪短炮几乎要怼到顾泽言煞白的脸上,尖锐刺耳的问题如同冰雹般砸向他!闪光灯连成一片刺目的白光,疯狂闪烁,将他此刻的狼狈、失魂落魄、掌心的鲜血和衣襟上的污渍,纤毫毕现地记录下来,即将传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股东们脸色铁青,捶胸顿足,对着顾泽言的背影或空气发出愤怒的咆哮和绝望的哀嚎,仿佛已经看到纳斯达克屏幕上那断崖式下跌的绿色数字。名流们惊慌失措,纷纷掩面,在助理和保镖的簇拥下仓惶离场,唯恐被这场惊天丑闻的余波溅上一身腥臊。侍者们呆若木鸡,托盘里的香槟杯在混乱中被打翻,昂贵的酒液流淌一地,混合着碎裂的玻璃渣,一片狼藉。

巨大的LED屏幕依旧无声地、冷酷地展示着那份伪造的病历和指向明确的银行流水,像两把无形的铡刀,悬在每一个与泽耀有关的人头顶。

顾泽言被这突如其来的、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彻底淹没。

他背靠着冰冷的演讲台,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掌心被玻璃割裂的伤口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鲜血混着香槟,黏腻地顺着手指滴落,在脚下的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暗红。衣襟上那片狰狞的污渍散发着铁锈与酒精混合的怪异气味,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

最初的、如同海啸般的惊骇、恐惧和暴怒,在沈微背影消失的瞬间,仿佛被抽走了一部分力量,转化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阴鸷的东西。剧痛和周围疯狂的喧嚣,反而像冰水一样,浇醒了他一部分濒临崩溃的理智。

不能倒下去!

绝对不能在这里倒下!

沈微……她回来了!她带着淬毒的利刃回来了!她不仅要夺走他的一切,还要将他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让他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滚开!都给我滚开!!」

一声嘶哑、带着血腥味的怒吼猛地从顾泽言喉咙里迸发出来!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骇人血丝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的不再仅仅是崩溃的疯狂,而是混杂了极致的怨毒、刻骨的恨意,以及一种被逼到悬崖边、即将反噬的阴狠!

他像一头受伤的、被彻底激怒的野兽,用那只没受伤的手,粗暴地、用尽全力地推开几乎要怼到他脸上的话筒和一个过于靠近的记者!力道之大,让那个记者惊呼着踉跄后退,撞倒了身后另一名摄像师,引起一片更大的混乱和惊呼!

「拦住他们!王经理!叫保安!清场!立刻!马上!」顾泽言对着不远处一个同样面无人色、试图维持秩序的公司高管厉声咆哮,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用力而完全嘶哑变形。

趁着保安们手忙脚乱地试图控制失控的媒体和人群,制造出短暂混乱的间隙,顾泽言猛地低下头,用那只沾满血污的手,极其粗暴地、近乎撕裂地扯开了自己那件被血和酒液染污的昂贵西装外套的纽扣!他像甩掉一件令人作呕的垃圾一样,将外套狠狠脱了下来,随手扔在脚下那片狼藉之中,露出里面同样沾染了点点猩红的白色衬衫。

他不再看任何人,不再理会任何叫喊和追问。他用那只受伤的手,死死捂住还在渗血的掌心,指缝间不断有新的血珠渗出。剧烈的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却也像一剂强效的清醒剂。

他低着头,用肩膀撞开两个试图阻拦的保安——那保安被他眼中那濒临毁灭的疯狂和阴狠吓得下意识后退——然后,以一种近乎逃亡、却又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姿态,踉跄着、跌跌撞撞地冲出了这片由他亲手缔造、如今却已彻底沦为地狱的宴会厅主会场!

他需要空间!需要冷静!需要……联系能解决问题的人!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暂时隔绝了身后宴会厅里山呼海啸般的混乱声浪,但嗡嗡的回响依旧如同魔音灌耳。奢华的壁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在空旷的走廊里疾走,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急促而凌乱。

掌心伤口的剧痛一阵阵袭来,提醒着他刚才的屈辱和沈微那冰冷刺骨的眼神。

为什么?她怎么可能逃出来?那个地方……他明明打点好了一切!张明远那个废物!竟然留下了这么致命的把柄!还有那些转账记录……是谁?是谁在帮她?!

无数的疑问、愤怒、恐惧和毁灭的冲动在他脑中疯狂搅动,几乎要炸裂开来!

他必须立刻反击!不惜一切代价!沈微……她以为她赢了吗?不!游戏才刚开始!他顾泽言能把她送进去一次,就能让她彻底消失第二次!这次,绝不会再给她任何翻身的机会!

他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绝对安静的地方!

顾泽言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钩子,扫过走廊两侧紧闭的房门。最终,他停在了一扇标有“员工专用”的厚重防火门前。这里通向酒店的后勤区域,此刻空无一人。

他毫不犹豫,用肩膀猛地撞开那扇门,闪身进去,又反手将门重重关上!

“砰!”

沉重的关门声在狭窄、堆满清洁工具和布草车的后勤通道里回荡,终于将外面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通道里光线昏暗,只有顶部几盏惨白的应急灯亮着,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洗涤剂混合的刺鼻气味。

绝对的安静骤然降临,只剩下他自己粗重、混乱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般的跳动声。

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防火门,顾泽言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混合着血污,从他额角滑落,流过煞白的脸颊,带来一阵冰凉的黏腻感。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只依旧在渗血、沾满污秽、微微颤抖的右手。

剧痛和极致的屈辱感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

沈微……沈微那张冰冷、居高临下、带着复仇快意的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她捏着染血玻璃片的优雅姿态,她平静宣判“游戏才刚开始”时那毫无温度的眼神……每一个细节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充满了暴戾和毁灭欲望的低吼,终于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迸发出来!他猛地扬起那只受伤的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拳砸在身旁冰冷的金属管道上!

「哐!!!」

沉闷的巨响在狭窄的通道里炸开!金属管道发出痛苦的呻吟,剧烈地摇晃着。

剧痛瞬间从指骨和掌心的伤口处传来,撕心裂肺!新涌出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包裹伤口的衬衫布料,顺着手腕蜿蜒流下,滴落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面上。

但这剧痛,却奇异地带来了一丝扭曲的、近乎自虐般的快感,暂时压制住了内心翻江倒海的混乱和恐惧。

他需要力量!需要立刻行动的力量!

顾泽言剧烈地喘息着,背靠着冰冷的铁门缓缓滑坐在地上,也顾不上地上的脏污。他颤抖着,用那只还算完好的左手,极其艰难地从同样沾染了血污的西装裤口袋里,掏出了他的私人手机。

屏幕亮起,微弱的蓝光映照着他此刻扭曲、惨白、布满冷汗和血污的脸,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屏幕保护膜上,也沾上了几点暗红的血指印。

他死死盯着屏幕,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所有的崩溃、恐惧都被一种更加纯粹、更加阴冷的东西所取代——那是刻骨的恨意,是毁灭一切的疯狂,是孤注一掷的杀机!

他必须联系那个人!现在!立刻!

手指因为疼痛和激动而剧烈颤抖,好几次才勉强划开屏幕锁,点开通讯录。他急促地喘息着,在为数不多的加密号码中,精准地找到了一个没有存储名字、只有一串特殊符号的号码。

他的指尖悬停在拨号键上,停顿了仅仅一秒。

这一秒里,沈微离去的背影,屏幕上那刺目的铁证,宴会厅里山呼海啸般的声讨,还有掌心那撕心裂肺的剧痛……所有的屈辱和恨意如同沸腾的岩浆,最终汇聚成一股足以焚烧理智的毒火!

他的眼神,彻底沉入了冰冷疯狂的深渊。

指尖,带着浓稠的血污和决绝的杀意,重重地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