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死寂。绝对的死寂。

纳斯达克上市的庆功宴,前一秒还流淌着香槟的泡沫、虚伪的恭维和镁光灯的灼热。下一秒,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只剩下大屏幕上无声播放的、足以摧毁一切的影像——伪造的病历签名,顾泽言名下账户向青山疗养院主治医生张某某的巨额转账记录,一笔笔,冰冷刺眼。

时间像凝固的琥珀,包裹着几百张惊愕到扭曲的脸。镁光灯不再闪烁,音乐彻底哑火,连呼吸声都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拉扯,钉死在大屏幕上,再被那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缓缓转向场中那个逆光而立的纤细身影,以及——主台上僵立如雕塑的顾泽言。

顾泽言脸上那属于商业新贵、纳斯达克宠儿的意气风发,如同被重锤砸中的玻璃面具,寸寸碎裂、剥落。震惊、难以置信、被当众扒皮的巨大羞辱,最后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和……暴戾的狂怒。他死死盯着几步之遥的沈微,那张他亲手送入地狱的脸,此刻在璀璨的水晶吊灯下,苍白、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力量。

「Vera Shen……沈微……」 这两个名字从他紧咬的齿缝间挤出,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淋淋的恨意,像是地狱深处刮出的寒风。

沈微微微偏了下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淬了冰的嘲讽。她无视了那几乎要将她撕碎的怨毒目光,姿态从容得如同只是在欣赏一出闹剧。她的视线掠过顾泽言惨白的脸,落在他紧握在手中的那只高脚水晶杯上。

那只曾被他高高举起,准备接受全场膜拜、象征着他所谓“成功巅峰”的酒杯,此刻在他剧烈颤抖、指节发白的手掌中,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咔。」

一声清脆到令人心悸的爆裂声,在死寂的大厅里突兀地炸响!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击碎了凝固的空气。

水晶杯,在他失控的巨力下,猛地炸裂!

无数锋利的、闪耀着香槟金色泽的碎片,如同破碎的星辰,飞溅开来。琥珀色的昂贵酒液混合着骤然涌出的、刺目的猩红,顺着他瞬间被割开的手掌汹涌而下。

「啊!」 离得近的几位女士发出短促的惊叫,下意识地后退。

鲜血混着酒水,滴滴答答,砸在光洁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迅速晕开一小片黏稠的暗红。几滴甚至溅落在他脚边那座由无数香槟杯堆叠而成的、象征“成功”的华丽塔尖上,在金黄的液体中蜿蜒出狰狞的红丝。

顾泽言仿佛感觉不到掌心的剧痛。他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铁板,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双充血的眼睛里,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锁在沈微身上。那目光,不再是看一个“前未婚妻”或“手下败将”,而是在看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索命的幽灵,带着摧毁他一切根基的致命威胁。

沈微的目光扫过他流血的手,扫过地上狼藉的碎片和酒血混合物,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她甚至向前优雅地迈了一小步,高跟鞋的清脆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微微俯身,伸出两根手指,精准地从散落在地、沾染了酒液和几丝血痕的玻璃碎片中,拈起一片最长、最尖锐的。

那片玻璃在她白皙的指尖闪着冷硬的光,映着她毫无表情的脸。

她捏着那片染血的玻璃,如同捏着一件微不足道的道具,缓缓直起身。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优雅,目光平静地迎上顾泽言那双燃烧着毁灭火焰的眼睛。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地凿在顾泽言的心脏上:

「顾总,」 她的语调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这份贺礼,可还满意?」

话音落下的瞬间,顾泽言的身体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那不仅是当众揭穿他罪行的羞辱,更是对他整个人生、所有成就的彻底否定和践踏!他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胸膛剧烈起伏,下颌线绷紧如刀锋,喉结上下滚动,似乎在极力压制着喉咙深处即将喷薄而出的咆哮。他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混杂着极致的暴怒、被玩弄的耻辱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毁灭欲。

沈微看着他濒临失控的模样,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极其细微的一丝。她捏着那片染血的玻璃,指尖微微用力,感受着它锋利的边缘。

然后,她轻轻松手。

那片沾着他血迹的玻璃碎片,从她指尖坠落。

「啪嗒。」

一声轻响,碎片落回地上那片狼藉之中,混入它的同伴,不再特殊。

沈微的目光掠过那片碎片,重新抬起,看向顾泽言,眼神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别急,」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淬了毒的冰刃,带着一种宣告终局的森然,「游戏,才刚开始。」

这七个字,如同最终的判决,狠狠砸下。

顾泽言眼中的暴怒和疯狂仿佛被这冰冷的宣告冻结了一瞬,随即,一股更加深沉、更加不顾一切的毁灭风暴在他眼底疯狂凝聚、旋转。那不是恐惧,而是被逼入绝境、被彻底激怒的凶兽,即将撕碎一切的疯狂反扑。他流着血的手掌紧握成拳,指缝间渗出更多的鲜血,滴落在地,那声音在死寂中如同倒计时的鼓点。

沈微不再看他。她说完那最后一句话,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仪式。她甚至没有再看一眼满场的惊惶、死寂或那些对准她的、充满惊恐和探究的镜头。她微微侧身,留给顾泽言,也留给整个死寂的世界,一个挺拔而冰冷的侧影。

然后,她迈开脚步。高跟鞋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稳定、不疾不徐的声响,一步一步,穿过那片由震惊、恐惧和无数复杂目光组成的无形泥沼,径直朝着宴会厅那两扇厚重、雕花的大门走去。

人群在她面前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不由自主地为她让出一条通路。没有人敢说话,没有人敢阻拦。所有的目光都追随着那个纤细却蕴含着巨大力量的身影,看着她一步步走向门口,仿佛走向一个只属于她的、无人可以触及的战场。

她的背影,在璀璨到近乎虚幻的水晶灯光下,挺直得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带着一种斩断过去、睥睨一切的决绝与孤高。那冰冷的姿态,无声地宣告着:旧日的幽灵已然归来,复仇的帷幕,此刻才真正拉开。

而在她身后,主台上,顾泽言依旧僵立着。手掌的剧痛似乎终于传导到他的神经末梢,让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低头,看着自己掌中淋漓的鲜血,再缓缓抬头,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死死锁住沈微即将消失在门外的背影。那眼神,最初的震惊和暴怒已经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阴鸷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从西装内袋里,摸出一方洁白的手帕。动作慢得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他看也没看自己流血的手掌,只是用那块雪白的手帕,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慢条斯理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拭着沾染在指尖的血迹和酒渍。

白色的丝绸迅速被染红、浸透,变得污浊不堪。

他擦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直到那方手帕再也无法吸收任何污渍,他才随意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将它扔在脚下那片混合着鲜血、酒液和玻璃碎渣的狼藉之中。

然后,他抬起头。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已收敛,只剩下一种令人胆寒的、风雨欲来的阴沉。那双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映着宴会厅破碎的光影,里面翻涌的,是彻底被点燃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杀意和毁灭的欲望。他不再看沈微消失的方向,而是缓缓扫视过全场那些惊魂未定、噤若寒蝉的宾客,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是猛兽舔舐伤口时,嗅到血腥味后露出的、嗜血的獠牙。

风暴,已在无声中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