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烤面包的香气钻入通风管道时，陆烬正蹲在生态园的钢结构上拧螺丝。新生苔藓在他脚边蜷成绒毯，那些曾吞噬金属的纳米机器人如今温顺地托着花苞，将晨露均匀洒在改良玫瑰的叶片上。
"98号区域灌溉系统调试完毕。"锈牙的声音从手腕终端传来，背景音里混着孩童嬉闹，"要来尝尝老猫家的蘑菇馅饼吗？他非说用的是战前祖传手艺。"
陆烬屈指轻弹钢管，声波沿着金属骨架传遍整座生态园。休眠的灌溉系统次第亮起蓝光，像星群坠落在钢铁丛林里。这是他三个月来修复的第七座垂直农场，每根承重梁都保留着弹孔与灼痕——新议会决定保留这些伤疤作为历史见证。
穿过用炮弹壳改造的拱门时，少年被彩虹色泡泡糊了满脸。五个戴着呼吸面罩改造成玩具的小孩尖叫着跑过，他们脖颈上挂着用子弹壳串成的项链，在阳光下闪着铜钱般的光泽。
"陆先生！"卖气球的老人用机械臂拽住他，"新口味氧气糖，拿给孩子们尝尝？"
玻璃罐里彩色的气体糖果正在旋转，每种颜色对应不同果香。陆烬拈起一枚薄荷色的，含在嘴里尝到清凉的氧气流。这是天空花园遗留的食品科技，如今成了街头最受欢迎的零食。
广场中央的喷泉正在演奏《锈骨之歌》。水流随着陈九生前哼唱的旋律起伏，生锈的金属雕塑被改造成音乐装置，每当水流穿过腐蚀的孔洞，就会发出风铃般的鸣响。陆烬看见锈牙坐在喷泉边缘，机械臂正被三个孩子当成攀爬架。
"他们给我装了味觉传感器。"锈牙举起焦黑的右臂，指尖弹出烤蘑菇的影像，"老猫这次没吹牛，这味道让我想起母亲..."他的机械眼突然溢出清洗液，孩子们嬉笑着去接那些"眼泪"。
暮色降临时，陆烬独自来到垃圾场旧址。陈九的墓碑是用血氧泵残骸铸造的，表面嵌着七枚不同颜色的芯片。当他将新采的改良玫瑰放在碑前时，突然发现苔藓间闪着诡异的翡翠色。
纳米机器人集群从地下涌出，拼成陈九年轻时的面容。这次没有全息投影的机械感，光影勾勒出的每道皱纹都饱含温度："阿烬，卫星残骸里解析出的数据...指向海洋。"
陆烬的蓝光血管在暮色中微微发亮。三个月的平静让他几乎忘记，那天击落的卫星残骸里检测到未知信号。陈九的影像继续道："他们在海底保留着文明火种...也可能是新的潘多拉魔盒。"
夜风突然变向，裹来咸涩的水汽。陆烬转身望向东方，新建的观景台悬浮在海岸线上空，像枚银色硬币嵌在星空与黑海之间。有光斑在遥远的海平面下明灭，节奏如同呼吸。
次日清晨，陆烬在锈牙的机械维修店里找到答案。老猫醉醺醺地趴在零件堆里，手里攥着半张泛黄的航海图："二十年前...我和陈九在D区排水口...见过会发光的潜艇..."
维修店突然断电，纳米机器人从通风口涌入，在空中拼出实时监控画面——海岸观测站传回的数据显示，海水中的辐射值正在异常降低。锈牙的机械眼调节着焦距："等等，这些波纹...是巨型螺旋桨！"
当他们冲到海岸时，朝阳正撕开海平面。银灰色的舰桥刺破波涛，船体覆盖着珊瑚状的纳米共生装甲。更令人震惊的是舰桥上飘扬的旗帜：残破的鸢尾花徽章旁，绣着陈九的工牌编号。
"是军方的诺亚方舟。"锈牙的机械臂弹出武器模块，"三十年前失踪的生态保存计划..."
陆烬的蓝光血管突然刺痛。陈九的墓碑方向升起翡翠色光柱，那些安分的纳米机器人集体暴走，在空中拼出警告代码。海水开始沸腾，数以万计的机械鱼群跃出水面，它们的电子眼里闪烁着熟悉的金色虹膜。
"认知污染频率重现！"观测站的警报响彻海岸，"所有人员立即撤离！"
陆烬却迎着机械鱼群走去。他的蓝光血管脱离皮肤，在空气中织成陈九的面容。当第一波鱼群即将触碰他鼻尖时，突然全部悬停，瞳孔里的金光转为温柔的湛蓝。
"他们认出了你的基因。"锈牙的机械臂垂落下来，"这些是...陈九当年参与设计的生态修复机器人？"
舰桥传来气闸开启的嘶鸣。穿白色制服的身影出现在舷梯顶端，那人摘下面罩时，陆烬的蓝光血管剧烈震颤——是年轻版的陈九，左眼完好无损，手里捧着装有绿色幼苗的生态舱。
"父亲？"少年不自觉地向前迈步。
"不，是哥哥。"那人微笑时露出和陈九同样的虎牙，"陈九是第742号克隆体，而我是最初的原型。"
海风突然裹挟着咸腥的雨滴。当原型体展开生态舱时，幼苗以恐怖的速度生长，转眼间在海岸线上筑起钢铁与血肉交织的森林。陆烬的基因记忆在沸腾，他认出这是陈九记忆中最恐惧的景象——能够自我进化的生态兵器"盖亚之种"。
"我们为重建文明而来。"原型体的声音在海浪中回荡，"但看来，你们已经找到自己的答案。"
机械鱼群突然调转方向，如银色洪流冲向正在疯长的森林。纳米机器人组成的浪潮与生态兵器相互吞噬，在海天之间掀起翡翠与湛蓝交织的风暴。陆烬的蓝光血管插入沙滩，强行与整个战场建立量子链接。
在数据洪流中，他看到了陈九最深层的恐惧：所有克隆体共享的记忆里，都烙印着"盖亚之种"吞噬纽约避难所的画面。那个本该拯救人类的生态武器，最终把两百万幸存者变成了共生体养料。
"停下！"陆烬的嘶吼混着金属音。他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地坠落，含有特殊酶的泪珠被海风卷向战场。当第一滴泪水触碰原型体的眉心时，狂暴生长的森林突然静止。
"原来如此..."原型体抚摸着眼角的湿润，"这才是陈九保留人类身份的原因..."
银灰色潜艇缓缓沉入海水时，翡翠色森林开始自我分解。纳米机器人将生态兵器的残骸搬运到指定坐标，逐渐堆砌成崭新的海上平台。原型体的告别讯号通过量子网络传来："我们会继续在深海播种，等你们准备好面对真正的文明..."
锈牙用机械臂勾住陆烬的肩膀，递来老猫特制的蘑菇馅饼。晨光刺破海雾，将海上平台镀成金色。陆烬咬下馅饼时尝到真实的香菇鲜味，不再是纳米机器人模拟的虚假口感。
"下次危机来临时..."少年望着海天交界处的光斑，"我们至少知道怎么种菜了。"
海岸线上，第一株真正的向日葵穿透锈蚀的装甲板，将脸庞转向初升的太阳。孩子们的笑闹声从观景台传来，他们正在用机械鱼改造的风筝，在云端画出歪歪扭扭的彩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