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苏蔚的心咚地一跳。
垂着的眼睫静止片刻，旋即，她一言不发，摘下帽子。
手迟疑着，艰难地、缓慢伸去皮带。
皮带扣并不难解，可她的手就像生了锈般，一点也不灵活。
颤抖着解了半天，皮带还固定在腰间，纹丝不动。
她的脸一直低着，不敢直视他，眼眶不争气地湿热了起来。
邱砚南掸了掸烟，眉间不耐：“苏小姐，你这样放不开，可当不了金丝雀。”
高高在上，气压沉冷。
苏蔚嗫嚅着：“对不起。”
他已然没了兴致，叹息着出了口气，“算了，今天就先到这吧。”
苏蔚眼泪滚落下来。
邱砚南摁熄烟头，从沙发上起身，双手插兜踱至她面前，沉声道：
“这种事想要愉悦，便勉强不来，需要两个人合拍，并且都在最佳的情绪状态。”
“我对这方面的体验是有要求的。”
他屈起一指，微微抬起她的下巴。
面庞清丽绝伦，眼泪烙下一线晶莹湿痕，滑落眼角。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让你慢慢适应。一个月后，若你还是不行，我就会提前终止我们之间的协议。”
他修长手指，怜惜般地抚上她红润的眼角，指腹轻轻拭去滚烫脆弱的泪。
暖黄灯下，那双如幽潭般深黑的眼眸，近在咫尺，仿佛透着柔情，却又很冰冷：
“我的耐心不多。”
“别让我失望。”
他轻轻道。
旋即，宽厚的手掌在她柔软的细腰上轻轻一拍，“去吃饭吧。”
邱砚南走了。
苏蔚哽咽着，长出了口气。
分不清是松懈，还是难过。
·
手机铃响起，是赵飞河的电话。
苏蔚擦干眼泪，清了清嗓子，镇定接起：“喂？”
电话另一头传来热切的：“蔚宝——”
苏蔚：“？？？”
吃错药了？
“你最近啥时候有空哇？来公司商谈一下你未来五年的事业规划吧，或者我带着团队亲自登门拜访也行。”
苏蔚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讷讷道：“你不是把我的工作都停了吗？”
赵飞河厚着脸皮，咯咯笑道：“哎呦，过去的事咱就别提啦，误会一场，误会一场。嗬嗬嗬嗬嗬……今天下午，邱先生专门来公司过问了一下你的情况，还特意叮嘱我们要全心全力襄助你的事业。”
原来邱砚南下午出门，是特意为了她去办这件事。
可他回来后却一个字都没有提。
苏蔚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心里微微一热。
“我看，我能不能明天上午来一趟公司。” 她道。
她之所以不能肯定，是因为她现在的行动，都得先得到邱砚南的批准。
赵飞河也猜到了，当即爽快表示：“行，你确定了，就微信上跟我说一声。”
·
餐厅在前院。
很宽绰的一间独立餐室。
四道格扇门全部敞开，将门外的假山池塘、凉亭松柏，如一幅静态山水画一般，框在门框里。
中央一张中式红木旋转圆桌，椅子规整地收拢在桌底下。
墙两侧的博古架里，摆放着名贵的古玩和瓷器，点缀风雅。
堂前正中墙面垂下一幅巨大的彩色石榴国画，与门外园林之景呼应。
石榴花红艳似火，果实鲜嫩饱满，寓意家族兴旺、多子多孙。
画布右下方，镌着名家印刻，彰示这幅墨宝的价值连城。
苏蔚重新洗过脸，将红润的泪痕抹去得一干二净，施了点薄粉，又换了一套简洁素雅的长衣长裤，来到餐室。
邱砚南已经在首位坐下，西装外套挂在了墙角的实木衣架上，只穿一件西装马甲，白衬衣平整挺刮，包裹着结实劲瘦的肩背，领带一丝不苟。
怀里躺着她的猫，如玉般养尊处优的五指，慢条斯理地顺着猫脊背，抚摸它柔软蓬松的毛。
“巧克力”在他指间的抚弄下，惬意舒适地眯着眼，一刻也舍不得分开，根本没在意它真正的主人来了。
苏蔚在心里忿忿：“真是一只见利忘义、见色忘义的‘白眼狼’猫，才不过和邱砚南相处半天，就已经服服帖帖成为他的‘掌中之物’了。”
但，转念一想，她又何尝不是他的“掌中之物”呢？
圆桌上摆放着一壶陈年普洱，是为开味茶，醇香暖胃。
她唤了一声：“邱先生。”
邱砚南轻轻拍了一下猫背，“巧克力”便十分通人性地从他怀里跳下了地，伏下身，舒展了四肢后，这才懒洋洋地凑到她脚边腻歪地磨蹭着。
邱砚南拿过桌上雪白的热毛巾，优雅匀缓地擦拭着修长十指，下巴示意：“坐。”
苏蔚在他的右手边位置，拉开椅子坐下了。
佣人们早已在墙的另一侧蓄势待发。
只等到管家的一声令下，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布菜。
首先呈上的是五道前菜。
片薄如纸的东星斑鱼片，琥珀核桃酿鹅肝，顶级海蜇头拌手撕鸡，澳洲龙虾配芒果沙拉，百香果冰镇百合羹。
色香味俱全，精美绝伦。
邱砚南端坐首位，气场太强。
他不说话，或者不笑的时候，身边气氛就会无端的沉凝下去，使得与他同在一处的人，不由自主感到心慌和紧张。
虽然他不笑的时候居多，沉默的时候也很多。
苏蔚此刻坐在椅子里，与他相隔不过一条手臂的距离，便很是局促不安。
她很想找点话说，但又怕自己不会说话。
多说多错，索性就站起来，给他添茶布菜。
邱砚南拽住她手腕，把她推回自己的椅子上，淡声道：
“这里佣人已经够多了，不差你一个。”
“…………” 苏蔚讪讪。
隔了半晌，她才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道：“今天下午，您去音岚了？”
邱砚南用筷子夹了一片东星斑，不答反问：“赵飞河给你打电话了？”
“嗯。” 苏蔚点点头，旋即又小心翼翼道：“可是，我们不是还没……那个嘛……为什么你……”
餐室里，管家恭敬侍立一旁，以随时听候主人差遣，提供服务。
穿着统一工作服的佣人们专心致志地轮流上菜。
苏蔚不好意思，声音有些低。
但邱砚南听清楚了。
他勾着唇，不紧不慢地看向她，道：“我怕你逃？”
苏蔚：“………”
“再说了，你能逃得掉？”
苏蔚：“…………………”
在他戏谑从容的目光中，她的呼吸却突然紧滞起来。
深刻感觉，她好像，真的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邱先生，外表看着温文尔雅，但她却忘了，这个男人手中握着的权力，是十个“蔡处”也顶不过的。
她没有能力反抗“蔡处”，难道，她就有能力反抗邱砚南了吗？
为了不受欺负，而去攀附一个更强大的人，无异于玩火自焚。
可是，现在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她已经走进了自己亲手构筑的围城里。
一阵迟来的后怕战栗滚过背心。
眼前诱人的食物，也褪色成一片食之无味的灰白。
她已经没有胃口了。
但佣人撤去了前菜盘子，开始正式摆上主菜。
第一道主菜，黑松露百花酿辽参。
选用日本关东产的极品辽参，酿入手打的虾胶，慢火煎熟，再刨以新鲜的黑松露片，味道层次分明。
第二道主菜，二十年陈皮香酥雪花鹅。
选用广东黑鬃鹅最肥嫩的部位，以二十年新会陈皮及其它香料腌制入味，采用传统的吊烧技法，皮脆如玻璃，肉嫩多汁。
第三道主菜，羊肚菌扒鲜芦笋。
选用的羊肚菌大小严格一致，与鲜芦笋一同用素高汤煨制，清新爽口，平衡味蕾。
第四道主菜，古法蒸东星斑。
两斤左右的东星斑，仅用陈皮、冬菇、火腿片、瘦肉丝铺面清蒸，火候精准，原汁原味。
第五道主菜，茶皇烟熏乳鸽。
妙龄乳鸽，用潮州卤水浸熟，再用龙井茶、米糖等香料烟熏，茶香四溢，皮酥肉嫩，香气深入骨髓。
还有一例汤，以老母鸡、火腿、南瓜精心熬制金色浓汤，官燕与大片瑶柱、火腿、香菇等食材，以“麒麟”法相间排开，蒸制后浇入金汤，色泽金黄，滋味鲜美至极。
总共六道菜，两个人吃。
苏蔚睁大眼睛，望着布满一桌的珍馐佳肴，差点一句“我去”就要忍不住脱口而出。
这是满汉全席吗？
皇帝的盛宴也不过如此吧。
这么丰盛高端的食材，这么精妙绝佳的厨艺，她只在五星级大酒店的宴会上吃过。
在邱家，居然只是一些日常菜。
这也太夸张了吧？！
今天，打从她踏进这间四合院起，嘴里的惊叹声就没停过。
每当她以为这就是极限了吧，没想到一重更比一重高。
是她见的世面太少了。
但这种世面，普通人一辈子可能也很难见到一次吧。
她觉得，她已经没心思去害怕去紧张去想七想八了。
面对这么多五星级酒店里才有的顶级菜品，她不大快朵颐一番，都对不起自己的胃，和辛辛苦苦准备了一下午的厨师。
这厨师，是邱家专门从熟人那里挖来的，从前负责过国宴。
邱砚南面对这些菜，表现得有些无动于衷，吃得很气定神闲。
也是，换她每天吃鲍鱼海参，她也会腻。
就这么安静地吃了一阵，邱砚南忽然开口：
“既然在这里住下了，有一些规矩还是要和你简单说一下。”
苏蔚一听，立即严肃地放下筷子。
邱砚南好笑一声，“不用这么紧张，你一边吃一边听。”
苏蔚遂又听话地重新拿起筷子。
“首先，我爷爷奶奶虽然住在部委大院，但他们偶尔会过来这里看我，和我一起吃顿饭，你要注意避让，尽量不要和他们正面遇到。”
苏蔚很认真地点头。
“第二，我不在的时候，你就尽量待在那个小院子里，不要到处乱跑，免得我找不到你。”
苏蔚又一次点头。
“第三，我以后会结婚，会有门当户对的太太。所以，我不希望和你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同时也希望你，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该肖想的，别想；我不希望到最后，和你不愉快的收场。当然，在物质方面，我也绝不会亏待你。”
周汉垂手恭立着，抬眼瞟了下苏蔚。
苏蔚垂着眼，握着筷子的手莫名紧了紧。
邱砚南看着她，微微加重了点语气：“明白吗？”
空气仿佛有一瞬间的静止。
但很快，她便抬起头，迎视着他的目光，眼睛清明无波：“我明白了，邱先生，您放心，您说的以上每一条，我都会准确无误照做，绝不会给您添麻烦。”
邱砚南颔首，“继续吃饭吧。”
用完正餐，最后是甜点。
桂花炖雪梨，搭配杏仁酥。
还有一盘由阳光玫瑰青提、日本晴王密瓜、软籽石榴组成的水果拼盘。
苏蔚其实已经吃饱了，但还是装模作样地拿了点石榴放进嘴里，然后寻着时机，再次开口：“邱先生，我明天上午能去一趟公司吗？赵飞河说，想和我讨论一下未来的工作安排。”
邱砚南慢饮了口茶。
“可以，明天让周叔给你安排一辆车。事情忙完，告诉我一声，我来接你。”
苏蔚受宠若惊：“那太麻烦您了，我可以自己回来的。”
他淡淡道：“明天带你去一个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