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头痛。
像是宿醉之后，又被人用板砖，拍了十几次后脑勺。
林风的意识，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悠悠醒转。
他缓缓睁开眼。
没有刺眼的白光，没有消毒水的味道。
不是医院。
周围是灰蒙蒙的雾气。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一股类似于，烧纸钱混合着泥土的奇特味道。
他动了动身体。
感觉轻飘飘的，好像没有重量。
低头一看。
嗯，身体是半透明的。
还能透过自己的手掌，看到后面排队的大爷，那双灰白色的解放鞋。
“我……这是死了？”
林风喃喃自语。
他回忆起了，面试的最后一幕。
那个叫王和平的经理，被他说到口吐白沫。
然后，自己也跟着心脏一抽。
“好家伙，一换一，这波不亏。”
他很快就接受了现实。
毕竟，对于一个专业的杠精来说，只要辩论赢了，其他的，都是浮云。
他开始打量四周。
这是一条，长得望不到头的队伍。
队伍里，挤满了各式各样，半透明的“人”。
有穿着古代官服的，有穿着现代病号服的，还有个哥们儿，身上插着好几把刀，看起来刚参加完，一场激烈的械斗。
大家脸上，都带着一种麻木和茫然。
队伍，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前蠕动。
队伍的尽头，是一座古朴的石桥。
桥上，雾气更浓，隐约能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在给过桥的人，分发着什么东西。
“奈何桥？”
林风的DNA动了。
他不仅不害怕，反而……有点兴奋！
这可是传说中的副本啊！
排了不知道多久，大概一个世纪那么长。
终于，轮到了林风。
一个穿着黑色制服、脸上涂着两坨，可疑腮红的鬼差，面无表情地拦住了他。
鬼差的身后，是一个慈眉善目……但眼神中透露着一丝，“爱咋咋地”的老太太。
老太太面前，支着一口大锅。
锅里，是传说中的孟婆汤。
看起来……emmm……有点像隔夜的刷锅水。
鬼差从大锅里舀了一碗汤，递到林风面前。
声音嘶哑，不带一丝感情。
“喝了。”
林风没有接。
他看着那碗浑浊的汤，眉头皱了起来。
“等等。”
他开口了。
鬼差愣了一下，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干嘛？加冰还是加糖？快点喝，后面还排着队呢！”
他的语气，充满了不耐烦。
林风笑了。
那熟悉、礼貌而又“核善”的笑容，再次浮现在他脸上。
“这位……差大哥，你好。”
“在喝之前，我想先咨询几个问题，可以吗？”
鬼差的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
他在这里当差几百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有鬼敢跟他提问题的。
“有屁快放！”
“好的，谢谢。”
林风彬彬有礼。
“首先，我想确认一下，这碗汤的主要功能，是不是消除记忆？”
鬼差翻了个白眼。
“废话！不然你以为是给你醒酒的？”
“明白了。”
林风点了点头。
“那么，我的第二个问题是，这个消除记忆的过程，是不可逆的，对吗？一旦喝了，前世的所有记忆，包括知识、情感、技能，都将永久性地消失？”
鬼差的不耐烦，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对对对！永久格式化！干净又卫生！快喝！”
“好的，那么，最关键的问题来了。”
林风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那股熟悉的杠精之魂，再次熊熊燃烧！
“请问，贵单位在执行这项‘永久格式化’操作之前，是否取得了当事鬼，也就是我，明确、书面、并且是在充分被告知了，所有风险和后果之后的‘知情同意’呢？”
“哈？”
鬼差彻底懵了。
他手里的汤勺，都差点掉锅里。
“知……知情同意？什么玩意儿？”
林风推了推自己，那不存在的眼镜，义正言辞！
“根据《信息权利保护法》的基本精神，任何组织或个人，在处理涉及个人信息的行为时，都必须遵循合法、正当、必要的原则，并征得本人同意！记忆，作为一种最核心、最底层的个人生物信息，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你们地府，在未经我本人同意，甚至没有进行，任何风险告知的情况下，就强行要求我，进行记忆删除，这已经严重侵犯了我的基本‘鬼权’！是一种霸王条款！是一种程序上的不公正！”
鬼差被这一大段话，砸得晕头转向。
他张了张嘴，半天憋出一句。
“你……你他妈说什么胡话呢？”
“这是规矩！几千万亿年了！所有鬼都得喝！”
“规矩？”
林风冷笑一声，音调陡然拔高！
“规矩就是对的吗？存在就是合理的吗？那奴隶制还存在了几千年呢，难道也是对的？裹小脚的陋习也持续了上千年，难道也是合理的？”
“这位差大哥，我不是在挑战你，我是在挑战这个不合理的制度！”
“我，林风，今天，就要为我们千千万万的鬼魂同胞，讨一个说法！”
他的声音，充满了煽动性！
周围那些本来麻木的鬼魂，听到“讨个说法”这四个字，灵魂里那点残存的怨气，瞬间就被点燃了！
一个身上插着刀的哥们儿，第一个响应！
“对啊！凭什么啊？！”
他指着自己身上的刀。
“老子被人砍死，凶手还没抓到呢！喝了汤，我找谁报仇去？！”
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大妈，也哭哭啼啼地喊了起来。
“我……我还有三千万的存折，藏在床底下，没告诉我儿子呢！这要是忘了，不就便宜别人了吗！”
一个穿着古代官服的老头，吹胡子瞪眼。
“老夫乃是前朝状元！满腹经纶！这一碗汤下去，岂不成了文盲？不可！万万不可！”
“我刚追的番，还没更新完呢！”
“我刚买的皮肤，还没用过呢！”
“我……我忘了我家WIFI密码了，下辈子还想连呢！”
一时间，群情激奋！
整个奈何桥的队伍，瞬间炸了锅！
原本死气沉沉的鬼魂们，仿佛找到了组织，一个个义愤填膺，纷纷表示要维权！
“退钱！啊不，退汤！”
“我们要知情权！”
“反对记忆垄断！还我硬盘！”
鬼差彻底傻眼了。
他看着眼前这乱糟糟的场面，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干了几百年，第一次遇到……鬼魂集体上访！
而且，带头的，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却比谁都能说的家伙！
“都……都给我安静！”
鬼差挥舞着手里的哭丧棒，色厉内荏地吼道。
“再吵！再吵都给你们记过！影响你们下辈子投胎！”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彻底捅了马蜂窝。
林风立刻抓住了话柄，声音传遍了整个桥头。
“大家听到了吗？！”
“他急了！他急了！”
“他开始用投胎的资格，来威胁我们了！”
“这是什么？这就是典型的职权滥用！是滥用公权力，打压弱势鬼魂群体的合理诉求！”
“我们要求见领导！我们要见判官！我们要见阎王！”
“对！见领导！”
“见阎王！”
“成立鬼魂业委会！”
场面，彻底失控了。
鬼魂们开始往前挤，把鬼差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的扯他的衣服，有的拔他帽子上的鸡毛。
那鬼差就像是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可能，被愤怒的鬼民给掀翻。
就连一直在一旁默默熬汤，眼神“爱咋咋地”的孟婆，都看不下去了。
她放下手里的大勺，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不耐。
“吵什么吵？”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奇特的穿透力，让所有鬼魂都安静了下来。
“小伙子。”
孟婆看着林风，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焦点。
“你，很有想法。”
林风立刻换上了一副，尊敬的表情。
“婆婆您好，晚辈不是来闹事的，晚辈是来讲道理的。”
孟婆点了点头。
“道理我听明白了。”
她顿了顿，又慢悠悠地说道。
“但是，不喝汤，你们身上的怨气、执念消不掉，是过不了这轮回之桥的。”
“这是天道规则，老婆子我也没办法。”
她的话，让刚刚还群情激奋的鬼魂们，瞬间又蔫了下去。
连天道规则都搬出来了，那还闹个屁啊。
然而，林风，却笑了。
“婆婆，您这话，我只同意一半。”
孟婆的眉头，第一次，皱了起来。
“哦？怎么说？”
林风侃侃而谈，仿佛站在了，世界经济论坛的讲台上。
“您说，不消除执念，过不了桥。我同意。因为执念是负重，会拖累我们走向新生。”
“但是！”
他话锋一转！
“消除执念，就一定等于，要消除所有记忆吗？这两者，能划等号吗？”
“我认为，不能！”
他看着周围的鬼魂，声音充满了感染力！
“记忆，是什么？记忆是我们之所以，为我们的证明！是我爱过、恨过、笑过、哭过的痕迹！是我学过的知识，掌握的技能，是我灵魂的一部分！”
“而执念，是什么？执念只是记忆中，那一小部分，让我们痛苦、无法释怀的情绪垃圾！”
“为了清理一点垃圾，就要把整栋房子都拆掉吗？！”
“这不合理！”
他看向孟婆，目光灼灼！
“所以，我提议！”
“我们需要的，不是一碗让我们变成白痴，‘一刀切’的孟婆汤！”
“我们需要的是……是更人性化、更精准的‘情绪剥离’服务！”
“我们应该保留那些美好的、有用的记忆，比如知识、技能和爱！只把那些怨恨、不甘等负面情绪给剔除掉！”
“这，才是真正的，堵不如疏啊！”
这番话说完，整个奈何桥头，鸦雀无声。
所有的鬼，包括那个鬼差，都用一种看神仙的眼神，看着林风。
他们从来没想过，喝孟婆汤这件事，还能有这种操作？！
就连孟婆，那张古井无波的老脸上，都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名为“卧槽”的表情。
她在这里熬了几万年的汤，第一次有人，对她的产品，提出了颠覆性的、建设性的……产品迭代建议！
“精准……情绪剥离？”
孟婆喃喃自语，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对！”
林风乘胜追击！
“婆婆您想啊，要是我们，都带着知识，和技能去投胎，那人类文明的发展速度，得快多少倍啊！”
“到时候，人人都是生而知之的天才！什么牛顿、爱因斯坦，遍地都是！”
“地府的KPI，还不是蹭蹭地往上涨？”
“您这孟婆汤产业，也可以升级换代嘛！推出什么‘至尊去怨版’、‘金牌保智版’、‘豪华留情版’，还可以付费定制！这商业前景，无可限量啊！”
孟婆的眼睛，越来越亮！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孟婆汤集团，在地府主板上市敲钟的辉煌场景！
“好……好小子！”
孟婆激动地，拍了一下林风的肩膀（虽然拍了个空）。
“你这个建议……很有建设性！”
“但是！”
孟婆话锋一转，又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这个技术……老婆子我不会啊！”
“这汤的配方，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就这个味儿，改不了啊！”
林风微微一笑。
“技术问题，可以慢慢研究嘛！当务之急，是先解决我们这些消费者的合理诉求！”
“我提议，在你们的新产品研发出来之前，应该暂时中止现有的强制喝汤政策！”
“或者，至少，我们应该有选择不喝的权利！”
“对！选择权！”
“我们要选择权！”
周围的鬼魂们，再次被煽动了起来！
眼看着场面又要失控。
鬼差急了，他凑到孟婆耳边，小声说道。
“婆婆，不能再让这小子说了！”
“再说下去，咱们地府的整个轮回体系，都要被他说崩了！”
“要不……咱先把他提上去，让判官大人亲自审审？”
孟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这个刺头，留在这里，就是个定时炸弹。
必须得让领导来处理。
她清了清嗓子，对所有鬼魂说道。
“大家稍安勿躁！”
“这位……林风小友的建议，老婆子我觉得很有道理！”
“这样吧，我这就安排，让他作为，我们鬼魂消费者代表，去和判官大人当面沟通！”
“一定给大家，讨一个说法！”
说着，她向鬼差使了个眼色。
鬼差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一把抓住林风的胳膊（虽然也是半透明的）。
“跟我走！”
林风没有反抗。
他知道，自己第一阶段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成功地，把事情闹大了。
他昂首挺胸，像一个即将去谈判的英雄，对周围的鬼魂们挥了挥手。
“同胞们！等我的好消息！”
看着林风被带走的背影，奈何桥头爆发出了，一阵阵“英雄”的欢呼声。
孟婆看着这混乱的场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默默地走回自己的大锅前。
拿起旁边的一个调料罐，狠狠地往锅里，加了两大勺香菜。
“他奶奶的，气死老婆子了！”
“今天这汤，谁爱喝谁喝！”
从此，奈何桥上，多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鬼魂们排着队，不是为了喝汤，而是为了瞻仰那个，“为鬼请命”英雄留下的传说。
奈何桥交通，也因此，陷入了长达数百年，史无前例的大拥堵。
而我们的主角林风，则被鬼差押送着，雄赳赳，气昂昂，走向了他杠精生涯的下一个、也是更高级的舞台——
判官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