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勉为其难,说出口时连裴轻窈自己都觉得心虚。
她的耳根烧得厉害,像是被午后的骄阳烫过,匆匆将那紫檀木盒塞进袖中,便转身去看花,再不肯多看谢奕修一眼。
“天色不早了,谢公子请回吧。”
她故作镇定地挥挥手,下了逐客令。
谢奕修立在原地,看着她绯红的耳廓和故作无所谓的背影,素来清冷的眼眸里,漾开一丝极淡的暖意。
他什么也没说,只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直到玄色身影消失在听竹苑的月亮门外,裴轻窈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靠着廊柱,缓缓从袖中又摸出了那个木盒。
指尖摩挲着盒身温润的纹理,她心乱如麻。
明明告诫过自己千百遍,要离他远远的,可这颗不争气的心,却因为一支小小的簪子,再次掀起了波澜。
她恨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不就是一支破簪子么!”
她赌气似的低语,可打开盒盖的动作却轻柔无比。
那颗海蓝色的宝石,在夕阳的余晖下,流淌着静谧而温柔的光。
鬼使神差地,她拔下头上原本戴着的一支珠花,将这支蓝宝石簪子挽进了自己的发髻。
冰凉的触感贴着头皮,却奇异地让她纷乱的心绪平静了些许。
接下来的几日,这支簪子再没从她的发间取下来过。
阿碧瞧见了,不止一次地打趣。
“小姐,您不是讨厌谢公子吗?怎么他送的东西倒是不离身了?”
“你懂什么!”
裴轻窈瞪她一眼,嘴硬道。
“我这是看它颜色还算顺眼,勉强配我的新衣裳罢了!跟谁送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话是这么说,可每当无意间从菱花镜里瞥见发间那一抹幽蓝,她的心跳总会漏掉一拍。
谢奕修依旧会来。
他像是算准了时辰,总是在她最无聊的时候,提着食盒,以补习功课为名,堂而皇之地踏入听竹苑。
他不再像从前那般咄咄逼人,或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她翻话本,或是陪她下棋。
然后,毫不留情地杀她个片甲不留。
看到她发间那抹熟悉的蓝色,他脸上便会不自觉地柔和一分。
那抹蓝色,像一道小小的钩子,不轻不重地,勾着他的视线。
两人之间,仿佛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
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愫,就像初春时节从冻土里悄悄钻出的嫩芽,脆弱,却又带着一丝固执的生机。
裴轻窈几乎要产生一种错觉。
或许……这一世的他,真的和前世不一样了?
这个危险的念头刚一冒头,就被她狠狠掐灭。
裴轻窈,别傻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谢奕修是什么人,你上辈子还没看清吗?
短暂的平和,在一个阳光正好的午后,被一道咋咋乎乎的绯色身影彻底打破。
“我的好侄女!小叔我来看你啦!”
人未到,声先至。
裴轻窈抬头,看见裴越摇着一把骚包的折扇,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今日又穿了一身晃眼的绯色长袍,腰间挂着个紫色的香囊,走起路来环佩叮当,活像只开屏的孔雀。
“小叔,”裴轻窈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你今天怎么没把那块紫色的抹布披身上?”
“去你的!”
裴越“啪”地合上折扇,在她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我那是上好的云锦!云锦!你这小丫头片子,半点审美也没有!”
他毫不客气地在裴轻窈身边坐下,捻起一块桂花糕就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道,“听说你前阵子病了?怎么回事?我刚从城外回来就听说了,严不严重?”
“死不了。”
裴轻窈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裴越是整个裴家,除了父亲兄长外,最疼爱她的人。
“啧,说话这么冲,看来是真好了。”
裴越打量了她一圈,目光忽然定格在她发间。
“哟,换新首饰了?这簪子瞧着挺别致的,哪家铺子买的?还是哪个不开眼的小子送你的?”
裴轻窈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护住发簪,脸上浮现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要你管!”
“嘿!还跟我藏着掖着了?”
裴越见她这副模样,更是来了兴致,伸出手就要去摘。
“快给小叔我瞧瞧,这宝石成色如何,值不值钱!”
“裴越你干嘛!别动!”
裴轻窈大惊,连忙起身闪躲。
“小气鬼!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就不给你看!”
叔侄二人在院子里追逐打闹起来,笑声清脆,传出老远。
裴轻窈提着裙摆,在花丛间灵巧地穿梭,裴越在后面紧追不舍。
她跑得急了,没注意到脚下小径上有一颗凸起的石子。
“啊——”
只听一声惊呼,裴轻窈脚下被那石子猛地一绊,整个人重心不稳,直直地朝前方的草地上摔了下去。
她下意识地用手撑地,倒没摔疼,只是有些狼狈。
可就在她摔倒的瞬间,头上那支蓝宝石簪子,却因巨大的惯性,从发髻中脱出,在空中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
不偏不倚地磕在旁边假山的一块嶙峋怪石上!
一声清脆至极的碎裂声响起。
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裴越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裴轻窈也愣住了,她缓缓地从草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拍掉身上的草屑,呆呆地望向假山脚下。
那支她珍视了半个多月的簪子,此刻已经断成了两截。
海蓝色的宝石滚落在一旁,依旧澄澈,可那银质的簪身,却从中间齐齐断裂。
一股极细的、带着一丝奇异甜香的白色粉末,正从碎裂的簪子内部,缓缓散落出来,沾染在青苔上。
“……我的簪子。”
裴轻窈喃喃道,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失落和恼怒。
她还没来得及对裴越发作,却见方才还嬉皮笑脸的小叔,此刻的脸色却变得异常凝重。
“小叔?”
裴越没有理她,他快步走到假山前,蹲下身,死死地盯着那堆白色的粉末。
他的神情,是裴轻窈从未见过的严肃与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