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一点粉末,凑到鼻尖,极轻地闻了一下。
只这一下,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像是看到了什么最可怕的东西,猛地将手里的粉末甩开,厉声喝道,“阿碧!快!打一盆清水来!不!去取烈酒来!”
阿碧被他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跑了。
“小叔,怎么了?”
裴轻窈被他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
裴越猛地站起身,转过来看着她。
他一把抓住裴轻窈的手腕,脸色严肃。
“这簪子……是谁给你的?!”
“是……”裴轻窈下意识地想说出那个名字,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你快说啊!”
裴越急得额上青筋都冒了出来。
他看着裴轻窈茫然的脸,深吸一口气,指着地上那堆粉末,一字一顿地说道,“窈窈,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断续香!”
“断续香?”裴轻窈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没错!”
裴越的眼神锐利如刀。
“这是宫里的秘药,无色无味,平日里藏在熏香或首饰之中,通过肌肤接触,天长日久地渗入体内。它对身体并无大碍,只有一个作用——”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淬了寒冰。
“让女子,无法受孕!”
裴轻窈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震得她耳中嗡嗡作响。
无法……受孕?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的残骸。
“不,不可能……”
她失神地摇头。
“你弄错了吧?”
他怎么会用这么阴毒的手段害她?
可裴越接下来的话,却将她最后一点幻想,彻底击得粉碎。
“你可以怀疑我的人品但不能怀疑我的毒术,就这点毒药我还能认不出?只是这种香料的配方早已失传,只有宫中内造府还存着一点,是用来对付那些不该有孕的妃嫔的!”
宫中……谢奕修……
前世的种种,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将她淹没。
她想起来了。
前世嫁给他整整三年,她喝了无数的汤药,拜了无数的菩萨,肚子却始终没有半点动静。
太医来了一波又一波,都说她身体康健,并无不妥,只道是缘分未到。
她为此自卑了多久?
又为此受了多少冷眼?
她以为是自己的问题,是自己福薄。
直到……
直到裴家倾覆,她被安置在东宫偏殿,日日以泪洗面。
后来,她被太子妃的名头除去,近乎被软禁。
那段最绝望的日子里,谢奕修忽然带她回了一趟金陵外祖家。
在金陵的那段日子,是她人生最后的一段平静时光。
也是在那里,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她当时只以为是菩萨显灵,是上天垂怜。
可现在想来……
在金陵的时候,她没有戴着什么首饰?
她什么簪子都没戴!
原来如此……
不是她身体有问题,不是老天不公!
而是他!是谢奕修!
是他从一开始,就在算计她!
是他亲手斩断了她做母亲的可能!
那一点点好不容易从废墟里重新生出的暖意,那一点点的期盼,在这一刻,彻底熄灭!
她的眼前一黑,世界天旋地转。
“窈窈!”
裴越惊骇的大喊一声,成了她昏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点声音。
谢奕修。
你好狠的心啊。
裴轻窈醒来时,窗外天光大亮,刺得她眼睛生疼。
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猛地坐起身,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连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
阿碧端着安神汤进来,见她醒了,又惊又喜。
“小姐!您总算醒了!您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可吓死奴婢了!”
裴轻窈却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双杏眼里,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只剩下漫无边际的死寂和猩红的恨意。
前世三年无子的凄凉,太医们欲言又止的眼神,旁人同情又鄙夷的目光……
一幕一幕,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在她心上反复凌迟。
她曾以为是自己命苦,福薄。
原来不是。
原来从一开始,从他送出那支簪子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为她铺好了这条绝嗣之路!
“阿碧。”
她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给我更衣。”
“小姐,您要去哪儿?您的身子……”
“更衣!”
裴轻窈厉喝一声,眼中的凶光让阿碧一个哆嗦,再不敢多言。
一刻钟后,丞相府的马车,疯了一般冲向国子监。
国子监,雅舍内。
墨香氤氲。
谢奕修正伏案帮祭酒整理古棋谱。
但他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为何,从昨日起,他眼皮就一直在跳,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个小丫头……不知为何,昨日他派墨珩送去的冰糖燕窝,竟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他正想着,雅舍的门,却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粗暴地踹开!
满堂哗然!
所有人都惊愕地望向门口,水蓝色的身影,裹挟着一身冰冷的杀气,旋风般冲了进来。
裴轻窈脸色苍白地盯着谢奕修,那眼神,不像是看一个人,倒像是在看自己的生死仇敌。
“裴大小姐?”
墨珩有些惊讶。
谢奕修愣了愣,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头猛地一紧。
“裴轻窈,你……”
他话未说完,裴轻窈已经几步冲到他面前。
她扬起手,将一样东西狠狠地朝他脸上砸了过去!
“谢奕修!”
那东西带着破风之声,又冷又硬。
谢奕修下意识地偏头躲过,只听“当啷”一声,那东西砸在他身后的墙壁上,又弹落在地。
是一截断裂的银簪,和一颗滚落的海蓝色宝石。
是他送她的那支。
“这就是你送我的礼物?”
裴轻窈的声音尖锐。
“感谢我救你一命的方式,就是断了我的子嗣路吗?”
一言既出,满室死寂。
室内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谢奕修更是僵在原地。
他猛地低头,看向地上那支破碎的簪子。
“你说什么?”
他声音都变了调。
他俯身,捡起那半截簪身,入手冰凉。
断口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极细的白色粉末。
药?
簪子里有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