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裴照临的神色瞬间便变了，目光似寒刃出鞘，剜过众人面庞，独独落在了崔锦棠的身上。
崔锦棠回望他，挑眉。
却不料裴照临一句质问都没有，转身便大步流星地离开。
即便此刻百花巷喧闹声鼎沸，裴照临心急焦躁的声音还是传入了崔锦棠的耳里。
“我即刻入宫求御医。你回府去见裴素，说是我的意思，将茯苓丸取来，再送去柳衣巷，给罗湘服下。”
小厮着急：“可姑娘正心念着大人呢！”
裴照临用力一勒缰绳，左肩雪白的衣衫外立即渗出点点血花来。
他急声：“我会回去见她！”
说罢，扬鞭，马儿吃痛，不消片刻便只剩一抹模糊的影。
崔盈小心翼翼地靠近崔锦棠，生怕惹得她伤心：“锦姐姐，你别生气！阿兄他如今失忆了，只要想起从前的一切，便好了！”
崔锦棠眨了下眼。
她收回视线，好笑地摸了摸裴盈的脸：“我知道。”
裴盈还是不放心，连心心念念的钗子也不管了，步步跟着崔锦棠。
崔锦棠也没了逛下去的心思，大手一挥，显得格外豪情万丈。
“把刚才看过的所有首饰，全都打包送去裴府。”
掌柜眼睛一亮，欢喜道：“那姑娘，这银子......”
崔锦棠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记裴大人账上。
就算刚才，裴照临瞪她那一眼的赔罪礼了。
“好嘞！”
掌柜笑得不要太嚣张。
——
柳衣巷，裴宅。
偏院人来人往，不少大夫一边擦着额头的热汗，一边着急地往里头赶。
不稍片刻，又面露愁容地从房中走了出来。
摇摇头，道：“罗姑娘这是心中有心结，长久以往郁结难消，这才成了心魔，一见到血便会发癔症。”
“心病还须心药医，老夫也只能先开两幅安神的药方。”
说罢，抬头撞见裴照临，忙低头行礼：“小民......”
话还没说完，冷沉着脸的裴照临，便行色匆匆地离去。
领路的小厮分外有眼力劲，解释道：“大人向来对罗姑娘的事分外上心，听闻姑娘发了癔症，这才一时急切了些。”
大夫砸吧过味儿来。
一下子便转变了口风：“罗姑娘这病十分严重！老夫需得回去仔细研究一二。”
小厮这才重新为他领路。
——
一副安神药下去，方才还发了疯的罗湘，这才安静地睡过去。
裴照临站在床旁，静静地看着安稳睡去的罗湘。
燃烧的烛火忽地一跳，晃得他眼睛一花。
房门被敲响，外头传来随行小厮伏鲤的声音：“公子，容妃娘娘身边的王公公，这会儿还在厅堂等候呢。”
说来也奇怪，方才他随他家公子进宫时，就这么恰好地遇上了这位王公公。
一听说是为了罗姑娘，立马便请来了太医院的张院判！
可从前从未听说过，这罗姑娘还与容妃娘娘有什么关联啊？
“吱呀——”
漆红的门扉从里头打开，露出裴照临那张俊逸的面庞来。
穿过曲折的长廊，绕过覆着苍苔的半月门，便到了。
王公公正提着一只六角鎏银笼，笼里蜷着一只雪团似的猫。
额间一抹胭脂晕，像是谁用指尖蘸了海棠汁子轻轻点上去的。
听到响声，猫碧眼半眯，尾巴绕到前爪上，尾尖一颤一颤，拨得笼壁细铃叮叮作响。
忽然伸个懒腰，露出粉肉垫，如新开的小莲蓬，软软按在银丝上，冲着裴照临颇为委屈地叫了声。
“喵~”
裴照临只觉心口忽地一炸，像是有无数的情绪要争先恐后地攀爬出来。
他不自觉地伸手：“王公公，这是？”
王公公一个人精，浑浊的眼珠一眨，便从裴照临的表情中猜到了七八分。
笑呵呵地便将手中的笼子递给了他。
“这猫啊，是罗府被贬前一日，罗姑娘特意送进宫托娘娘照料的。原以为是再也回不到罗姑娘的身边了，却不想这峰回路转，倒也是缘分啊！”
“看裴大人的模样，莫不是也认得这猫？”
说罢，王公公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莫不成罗姑娘那日与娘娘说的心仪之人，便是裴大人？”
说话间裴照临已经笼子打开，将雪白的猫抱进了怀中。
闻言，裴照临不语，只用指背轻蹭猫耳后那一撮软绒。
一下、两下——猫耳猝然抖了抖，尾尖无声地扫过他腕骨。
像是在抗议。
但他感觉很熟悉。
“裴大人？”王公公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可裴照临始终没反应。
王公公一时拿不准，这裴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裴照临将猫递给伏鲤，眼神始终落在猫上：“这猫叫什么？”
“这......罗姑娘未曾说过。”
裴照临这才收回眼神，连同方才的话一道，对王公公今日的所作所为产生了诸多的质疑。
王公公被看得额上都冒汗。
实在忍不住了，忙道：“娘娘在宫中还挂心罗姑娘的病情，奴才便先行回宫复命去了。”
裴照临淡声道：“今日容妃娘娘出手帮忙，微臣铭记于心，还请公公代为转达。”
王公公忙不迭地应下：“自然、自然！”
说罢，便一摆拂尘，赶紧地便跑了。
裴照临重新将猫抱回怀中，似乎还在纠结这猫的名字。
侧首刚对上伏鲤的视线，后者便赶紧摆手。
“公子您忘了？小的是您在江南时买下的，公子失忆前的事，小的是真不知道啊！”
也是。
裴照临垂下眸，看着怀中猫被他逗得炸毛，这才微微一笑。
——或许，他该去问一问罗湘。
房内。
裴照临坐在榻沿，刚换了件衣裳。
猫儿不肯让他继续抱着，一跃而下。
他静静看着榻上的女人——脸色苍白，睡梦中仍不安蹙眉，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
忽地，罗湘的睫毛颤了颤。
下一瞬，眸子倏然睁开，澄澈里带着未散的惊惶。
视线撞上裴照临，她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攥紧被角。
他就坐在那里，那目光落在她脸上，让她顿时觉得像是在大牢被审视一样。
“......照临？”
声音沙哑，尾音轻颤，像是在试探裴照临的情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