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更新时间:2025-11-11 03:42:11

第1章

勐卡边境检查站,像一枚楔子,死死地钉在中缅边境线上。

凌晨四点,黎明前最后的黑暗被几盏高悬的探照灯撕开一个惨白的豁口。

牛毛细雨如冰冷的细针无声地扎进光柱,也扎在执勤民警早已湿透的肩章上。空气里弥漫着泥土、橡胶轮胎和一种挥之不去的、混杂着疲惫与警惕的气味。

陆川站在检查台旁,雨水顺着防雨帽檐汇成细流滑过他棱角分明的下颌。

他今年三十五岁,是德宁州勐卡县公安局缉毒大队大队长,人长得肩宽背阔,往检查台一站,就像矗立在旁边的127号界碑一样。

已经连续出了三十六小时的勤务,眼底都已经熬出了血丝,但他的目光却依旧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如同长龙般排队等候通关的车辆和人群。

“老大,换班吧,您站太久了。” 年轻警员小张递过来一个保温杯,里面是滚烫的浓茶。

陆川摇摇头,伸手接过杯子焐着冰冷的手掌,视线依旧没有离开过车流。

“最后一波了,盯紧点。蝰蛇的人,最喜欢这种时候钻空子。”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就在这时,一辆破旧的国产蓝色东风厢式货车,如同一头老牛吭哧着驶入检查通道。车身布满泥泞,挡风玻璃上还糊着一层厚厚的泥污。

司机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穿着皱巴巴的T恤,眼神在探照灯下显得格外闪烁。

看到陆川,司机递上申报单,声音却有些发飘:“警官,工艺品,运…运点木雕回去。”

陆川看了看司机,随后目光落在申报单的“货物明细”栏:木质仿古雕像x1件。

他又抬眼,看向车厢深处,那里用篷布盖着一个巨大的物件,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但却有一股浓烈刺鼻的油漆和松木气味,混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防腐剂的味道隐隐传来。

“掀开篷布。” 陆川命令道,声音不大,却让司机猛地一哆嗦。

陆川一挥手,两名民警走上前拉开了篷布,一口粗糙的松木棺材赫然暴露在惨白的光线下。

“啊...”两名民警不约而同地轻呼了一声。

陆川也定睛看了上去,只见棺木表面刷着劣质红漆,边缘甚至能看到有未干的油渍,在雨水的冲刷下蜿蜒下淌,像血一样。

“运…运回老家安葬的…远房亲戚。” 司机咽了口唾沫,额头上分不清是汗珠还是雨水。

空气瞬间凝固。执勤的民警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枪。

边境运棺材?这本身就透着股邪性。

陆川走上前,雨水打在他的雨衣上,发出沉闷的噼啪声。他绕着棺材走了一圈,每一步虽然踩在泥水里,但却像踩在司机的心尖上。

棺材很新,钉口的痕迹清晰可见,显然是刚封上不久。

陆川伸出戴着战术手套的手,摸了摸棺盖边缘。棺盖触感粗糙,带着松木的毛刺。随后,他将手掌按在棺盖中央,用力向下压了压。

感觉太重了!

这重量,远远超过一具普通尸体加上松木棺材应有的分量。

陆川的心猛地一沉。经验告诉他,这里面有“鬼”。

“开棺。” 陆川命令道。

“警官!不能开啊!” 司机瞬间面无人色,扑过来想阻拦,被两名民警死死架住,他嘶声力竭地喊,“死者为大!冲撞了亡灵要遭报应的!”

陆川不为所动,眼神锐利得像把刀子:“报应?运毒入境,祸害同胞,那才是真正的报应!撬开!”

执勤民警用撬棍插入棺盖与棺体的缝隙,瞬间传来了令人牙酸的木头撕裂声。棺材刚撬开一个缝,那股混合着油漆、防腐剂和不知名的怪味变得更加浓郁。

“嘎吱——”一声闷响,棺盖被掀开一半,一股更浓的、带着腐败气息的冷气扑面而来。

“嗷...”一个民警差点当场吐了出来。其他民警憋住气,抬起枪口对准了棺材内部。

陆川打着手电,强光照进棺材内部。

一具穿着廉价寿衣的“尸体”躺在里面。“尸体”面色青灰,嘴唇发紫,双眼紧闭,看起来确实像一具经过简单防腐处理的尸体。

陆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俯下身,用手电光仔细扫过“尸体”的脖颈、手腕等裸露的皮肤。

皮肤的颜色过于均匀,未发现尸斑。而且,那股防腐剂的味道里,似乎还掺杂着别的、他更熟悉也更危险的气息。

陆川的手指下意识地探向“尸体”的颈部动脉位置。那里本该冰冷僵硬,毫无气息,可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青灰色皮肤的刹那,异变陡生!

“尸体”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浑浊的眼珠里爆射出凶残而疯狂的光芒。他藏在寿衣下的右手如同毒蛇出洞,闪电般探出,手中赫然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军用匕首,刀尖带着风声直刺陆川的咽喉。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拉长。

陆川看到了对方眼中刻骨的杀意,看到了匕首上倒映着自己的瞳孔,极度的危险感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然而,凭借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陆川猛地向后一仰,同时左臂向上格挡。

“嗤啦!” 匕首划破了陆川的雨衣和里面防弹背心的纤维层,发出刺耳的撕裂声。

刀尖几乎贴着陆川锁骨擦过,一股火辣辣的痛感瞬间传来。

“砰!”一声清脆的枪响打破了雨夜的沉寂。子弹精准地从陆川身侧掠过,狠狠钻入暴起“尸体”的眉心。

开枪的是秦菲。她一直站在侧翼警戒,反应快如闪电。枪口的青烟在雨雾中迅速消散。

枪响过后,“尸体”的动作瞬间僵住,眼中的凶光凝固,然后迅速黯淡下去,身体重重砸回棺材里,发出一声闷响。额头上一个细小的血洞,正汩汩涌出暗红的液体。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直到此刻,被架住的司机才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瘫软在地。

“控制现场!” 陆川捂着被划破的防弹衣下隐隐作痛的胸口,厉声喝道。他的心跳如擂鼓,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浸透内衫。

刚才那一刀,离他的大动脉只有毫厘之差......

民警们迅速上前,两人控制住司机,其他人枪口警惕地对准棺材。

陆川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再次靠近棺材。他强忍着那股刺鼻的混合气味和视觉冲击,用手电仔细照射。

这次看得更清楚了。暴起的“尸体”身下,棺材底部被巧妙地掏空出一个夹层,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几十块用黄色防水油布严密包裹的块状物。

技术民警迅速上前取样检测。

几分钟后,结果出来。

“老大,高纯度海洛因!初步估计超过三十公斤!” 技术民警的声音中带着兴奋。

三十公斤!陆川的眼神冰冷如霜。

好一个“远房亲戚”!好一个“死者为大”!

瘫在地上的司机在铁证面前彻底崩溃,涕泪横流:“是…是蝰蛇…蝰蛇老大的货…他说…说这样最安全…”

“蝰蛇…” 陆川咀嚼着这个沉寂了三年、却如同毒蛇般盘踞在边境阴影里的名字。

他蹲下身,在暴毙毒贩的寿衣内侧口袋里仔细摸索,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物。

掏出来,是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碎片,边缘扭曲,似乎是某种徽章的一部分。上面残留的图案模糊不清,隐约像某种盘绕的爬行动物。

他小心地将碎片收进证物袋。

回到临时办公室,陆川脱下湿透的雨衣和防弹背心,锁骨下方一道浅浅的血痕清晰可见。

他坐在吱呀作响的旧木椅上,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他习惯性地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一枚弹壳。

黄铜质地,被摩挲得异常光滑,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弹壳底部,刻着一个几乎被磨平的编号:X072。

他粗糙的拇指指腹,一遍遍、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编号,眼神穿过玻璃窗望向检查站外,雨幕中那座沉默矗立的界碑。

碑石冰冷坚硬,任凭风吹雨打,无声地铭刻着岁月和牺牲。

“蝰蛇…”陆川的声音低沉得几乎被窗外的雨声淹没,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沉重,“沉寂了三年,终于又冒头了。这次,又是谁在替你送死?三年前的债…该还了。”

他握紧了手中的弹壳,冰冷的金属似乎汲取了他掌心的温度,也汲取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永不熄灭的火焰。

窗外,雨势渐大。勐卡的夜,在破晓前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漫长而凶险。

那口松木棺材静静地停在检查站灯光下,像一个无声的警告,也像是一个血腥的开端。

界碑无言,却见证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