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公司的“车搭子”同事蹭了三年车。
他每天准时在楼下等我,风雨无阻,比上班打卡还积极。
我委婉提过油费,他打着哈哈说:“谈钱多伤感情,下次请你吃饭。”
这顿饭,我等了三年。
我累了,干脆把车停在车库,买了辆自行车天天骑着上班。
结果,楼下门卫大爷拉住我,一脸促狭:“小王啊,你那同事天天一大早就在这儿等,问我你什么时候出门,他说看不见你的车,他连坐公交的勇气都没有。”
门卫老周的话,像一颗生锈的钉子,猛地扎进我的耳膜。
嗡的一声,世界都安静了。
我看着他那张布满褶子的脸,上面混合着同情与看热闹的促狭。
他说什么?
看不见我的车,他连坐公交的勇气都没有?
一股无法形容的恶心感,从胃里直冲上喉咙。
我差点当场吐出来。
勇气?
他陈明坐我的车,坐了整整三年,一千多个日夜,风雨无阻,原来是靠我的车给他提供坐公交的勇气?
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荒唐、最无耻的笑话。
一股灼热的怒火,从我的脚底板瞬间窜到天灵盖。
我的手指在身侧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感,才勉强维持住脸上的平静。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对老周说:“是吗?那他还真是有‘勇气’。”
这三个字,几乎是从我的牙缝里一个一个挤出来的。
老周察觉到了我的情绪不对,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叹了口气。
“小王啊,你就是脾气太好了。”
“那小子,我瞅着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天天早上跟个门神似的杵在这儿,一见你的车影就跟苍蝇见了血一样扑上去。”
“我还以为你们是处对象呢。”
处对象?
我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我跟陈明,这个寄生在我车轮上的成年巨婴,处对象?
这简直比说我是个扶贫的慈善家还要侮辱我。
我木然地推着我的新自行车,和老周告别。
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三年的画面,一帧一帧地在我眼前闪回。
三年前,我刚换了新工作,买了人生中第一辆代步车。
陈明,作为我的同部门同事,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我住的小区和他家顺路。
第一天,他带着一脸憨厚的笑,在公司楼下拦住我。
“王悦,听说你买了新车?恭喜恭喜啊!”
“以后方便带我一程吗?咱俩顺路,能省不少时间呢。”
我那时候,还是个不善拒绝的职场新人,想着同事之间互帮互助也是应该的。
于是我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就点出了一段长达三年的孽缘。
从那天起,陈明就成了我车上的常驻乘客。
每天早上七点半,雷打不动地出现在我的单元楼下。
比我妈叫我起床还准时。
一开始,我还会客气地跟他打招呼,聊几句天气和工作。
后来,我发现他一上车就心安理得地开始吃早饭。
包子、油条、韭菜盒子。
小小的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浓郁又廉价的食物味道。
他吃完,把带着油渍的塑料袋随手就塞在车门储物格里。
我提醒过一次,他哈哈一笑:“哎呀,忘了忘了,下次注意。”
没有下次。
他的“下次”永远在下一次。
我默默地在他下车后,用纸巾捏起那个油腻的袋子,扔进垃圾桶。
车里那股味道,要开着窗吹一下午才能散去。
第一个月月底,我去加油。
看着加油机上不断跳动的数字,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我旁敲侧击地在车上跟他提了一句:“这个月油价又涨了,油费都快赶上我半个月饭钱了。”
他正低头玩着手机,闻言头也不抬。
“是吗?开车就是费钱。所以说啊,还是你好,有车开,不像我们这种打工人,还得挤公交地铁。”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还能说什么?
我只能把话头咽下去,安慰自己,也许他只是没反应过来。
又过了一个月。
我实在忍不住了,鼓起勇气,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陈哥,你这天天蹭我车,是不是得意思意思一下啊?油费咱俩是不是得分摊分摊?”
他终于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夸张地大笑起来。
“王悦,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啊!咱俩这关系,谈钱多伤感情!”
“再说了,我这不也是为了让你路上有个伴,不无聊嘛!”
“这样,改天我请你吃大餐,好好犒劳你这个专属司机!”
他把“专属司机”四个字咬得特别重,带着一股理所当然的得意。
我愣住了。
我没想到,他能如此厚颜无耻地把占便宜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那顿“大餐”,我一等,就是三年。
这三年里,油价涨了又跌,跌了又涨。
我的车从新车变成了旧车。
而他,从一个普通的搭车同事,变成了一个全方位的寄生者。
他不仅蹭车,还开始蹭我的早饭。
“王悦,你今天带的包子闻着真香,给我尝一个呗?”
他会在我等红绿灯的时候,毫不客气地从我副驾的袋子里拿走我的早饭。
甚至开始蹭我的午饭。
“哟,今天吃外卖啊?点的哪家?给我加一双筷子呗,我尝尝味道。”
他会端着自己的白饭,理直气壮地夹走我饭盒里最大块的红烧肉。
最离谱的一次,是去年冬天。
他老婆临时出差,把五岁的儿子丢给他。
他一个电话打给我,语气焦急。
“王悦,江湖救急啊!我儿子没人带,我得去见个客户,你能不能帮我接一下孩子,带他一下午?”
我当时正在忙一个紧急的报告,下意识地就想拒绝。
可他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就一下午,我五点就回来!拜托拜托了,这客户对我太重要了!”
“你最好了,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
他用一连串的高帽子,堵死了我所有拒绝的可能。
那天下午,我焦头烂额地写着报告,还要分神去照顾一个上蹿下跳的熊孩子。
我的办公桌被他弄得一团糟,零食碎屑撒了一地。
五点钟,陈明没有回来。
六点钟,他发来一条微信:“客户太能喝了,还在酒桌上,你先带孩子去吃个饭,我晚点过来。”
我看着那个在我办公室里作威作福的小孩,又看看自己还没写完的报告,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
我带着他的孩子去楼下吃了晚饭,我付的钱。
直到晚上八点,陈明才姗姗来迟,一身酒气。
他看到我,又是那副招牌的笑容。
“辛苦了辛苦了,王悦,你真是我的大恩人!”
他从我手里接过孩子,一句“饭钱多少我转你”都没提。
就这样,带着他的儿子,扬长而去。
我一个人回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对着满地狼藉,和只写了一半的报告,终于忍不住,哭了。
那是我第一次,因为陈明而感到如此深刻的疲惫和屈辱。
我不是他的谁。
不是他的司机,不是他的保姆,更不是他的取款机。
我们只是同事。
是那种除了工作交集,在路上遇见都只会点个头的普通同事。
可他,却心安理得地把我当成了他的免费后勤,吸食着我的血肉,来滋养他那贫瘠又自私的人生。
老周的话,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压抑了三年的情绪闸门。
原来,我的善良和隐忍,在他的眼里,一文不值。
甚至,成为了他用来炫耀和拿捏我的资本。
“看不见你的车,他连坐公交的勇气都没有。”
这句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
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也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推着自行车,走进电梯,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的自己。
我告诉自己,王悦,够了。
这场长达三年的独角戏,该落幕了。
你不是来这个世界上开慈善堂的。
你的善良,应该留给值得的人。
而不是喂给陈明这种永远喂不饱的白眼狼。
电梯门打开,我推着车走出去,每一步都异常坚定。
回到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找到陈明的微信。
他的头像,是一个卡通的“必胜”图案,看起来滑稽又讽刺。
我没有丝毫犹豫,按下了那个红色的删除键。
【你确定要删除该联系人吗?】
我点了确定。
然后,是电话号码。
拉黑。
所有和他有关的联系方式,被我一个一个,彻底清除。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像是卸下了一个背负了三年的沉重包袱。
整个人都轻松了。
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盏昏黄的路灯。
我知道,从明天开始,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陈明,你的“勇气”,你自己去挣吧。
第二天早上,我故意比平时晚起了半小时。
慢悠悠地给自己做了顿丰盛的早餐,煎蛋,培根,配上一杯热牛奶。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餐桌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而美好。
这是三年来,我第一次能如此从容不迫地享受我的早晨。
不用再掐着时间出门,不用再担心楼下那个阴魂不散的身影,更不用再忍受一上车就扑面而来的韭菜包子味。
吃完早餐,我换上运动服,推着我的新坐骑——一辆亮黄色的共享单车,走出了单元门。
刚走到楼下,就看见老周在不远处对我招手,脸上是那种“我就知道”的表情。
我停下车,走了过去。
“小王,想通了?”老周压低了声音问我。
我点点头,“想通了。”
老周咧嘴一笑,露出两排被烟熏黄的牙。
“早就该这样了!那小子今天早上六点半就来了,跟个望夫石似的,就在你单元门口那儿杵着。”
“看见一辆白车过去就伸长了脖子瞅,结果不是,那失望的表情,啧啧。”
“后来见我过来,还跑来问我,说怎么没看见你的车出来,是不是你今天请假了。”
我能想象出陈明那副焦灼又失落的样子,心里竟然涌起扭曲的快意。
“那您怎么说?”我问。
“我能怎么说?我说我不知道啊,我又不是你们公司的考勤机。”老周一摊手。
“他还不死心,非要我给你打个电话问问。我说我没你电话,他才蔫了。”
“后来啊,眼看着快迟到了,他才骂骂咧咧地往公交站跑,那样子,活像谁欠了他八百万。”
我听着,嘴角的弧度忍不住上扬。
原来,看着他倒霉,是这么快乐的一件事。
“他活该。”我淡淡地说。
“可不是嘛!”老周附和道,“这种人,就不能惯着!”
和老周聊完,我心情大好地骑上车。
清晨的风拂过脸颊,带着凉意,却让我感觉无比清爽。
我甚至有心情哼起了小曲。
没有了陈明这个累赘,我觉得连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然而,这份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
刚到公司,我的手机就开始疯狂震动。
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号码,但我一眼就认出,那是陈明的。
我把他手机号拉黑了,他竟然换了个号码打过来。
我面无表情地按下了挂断键。
手机安静了不到三秒,又响了起来。
还是那个号码。
我不厌其烦地一次次挂断。
他就锲而不舍地一次次打来。
周围的同事已经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我索性把手机调成静音,扔进了抽屉里。
世界终于清净了。
但很快,微信的提示音又响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好友申请。
【王悦,我是陈明,你为什么拉黑我?】
我冷笑一声,直接无视。
紧接着,公司的大群里,陈明开始疯狂@我。
【@王悦,王悦,你今天怎么没开车?】
【@王悦,你看到我给你发的消息了吗?为什么不回?】
【@王悦,你电话也打不通,几个意思啊?】
整个部门的群,瞬间变成了他的个人寻人启事。
我能感觉到,四面八方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
有好奇,有疑惑,还有一些隐藏的幸灾乐祸。
我的脸颊开始发烫。
陈明这是在干什么?
用这种方式,逼我出来回应他吗?
我的手指悬在键盘上,犹豫着要不要回复。
就在这时,我的部门主管,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女人,从她的办公室里探出头来。
“陈明,上班时间在群里闲聊什么?工作都做完了吗?”
她的语气不重,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群里瞬间安静了。
陈明也偃旗息鼓。
我感激地看了主管一眼,她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又缩回了办公室。
我松了口气,但心里那股烦躁却越烧越旺。
躲是躲不掉了。
我必须想个办法,彻底解决这个麻烦。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故意避开了食堂,准备去公司楼下的小餐馆吃。
刚走出电梯,一个身影就闪到了我面前。
是陈明。
他一脸的怒气和质问,仿佛我才是那个做错事的人。
“王悦,你到底什么意思?”他开口就是兴师问罪的语气。
“今天早上为什么不开车?为什么拉黑我?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一连串的质问,像是机关枪一样向我扫来。
我看着他这张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突然觉得很可笑。
我凭什么要向他解释?
“我开不开车,是我的自由。”我平静地看着他。
“我拉黑谁,也是我的自由。”
“至于你的消息,我不想回,不行吗?”
我的冷静和直接,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愣了一下,随即更加恼怒。
“王-悦!”他拔高了声音,“你别给脸不要脸!”
“我搭你车是看得起你!你以为我愿意天天坐你那破车?”
“要不是顺路,你请我我都不坐!”
“破车?”我重复着这两个字,怒极反笑。
我那辆才买了三年的车,在他嘴里,竟然成了“破车”。
是啊,一辆不用他花一分钱油费,不用他操心保养,还能把他从家门口送到公司楼下的“破车”。
“既然是破车,那你以后就别坐了。”我说。
“你……”他被我噎得说不出话,脸涨成了猪肝色。
“我告诉你王悦,做人别太小气!不就是搭个车吗?至于吗?”
“为了省那点油钱,连同事的面子都不给了?你以后还想不想在公司混了?”
他开始给我扣帽子,甚至赤裸裸地威胁我。
这就是他的逻辑。
我给他方便,是理所应当。
我不给他方便,就是小气,是不给他面子,是自绝于同事。
我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最后一点情分也消失殆尽。
我突然不想再和他争辩了。
跟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是永远讲不通道理的。
“我的车,送去保养了。”我换上了一副无奈的表情,开始了我早就想好的说辞。
“什么时候能拿回来?”他立刻追问,语气里充满了怀疑。
“不知道,说是发动机有点问题,可能要大修。”我信口胡诌。
“大修?”他皱起了眉头,“那得多久?”
“少则半个月,多则一两个月吧。”我轻描淡写地说。
他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半个月,一两个月。
这意味着,他要挤至少半个月的公交车。
对于一个被我“惯”了三年的巨婴来说,这无异于晴天霹雳。
“行,王悦,你行!”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不就是不想让我搭车吗?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我告诉你,没了你,我照样有车坐!”
说完,他转身就走,背影里充满了不甘和愤怒。
我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心里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
我知道,事情还没完。
陈明这种人,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果然,下午的时候,公司里就开始流传起一些风言风语。
“听说了吗?王悦为了不让陈明搭车,故意把车藏起来了。”
“不会吧?这么小气?同事之间搭个便车不是很正常吗?”
“谁说不是呢,听说陈明都快气炸了,在销售部那边骂了好久。”
“王悦平时看着挺老实的一个人,没想到心眼这么小。”
这些话,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我的身上。
虽然我早就预料到会这样,但亲耳听到,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我能感觉到,同事们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有同情,有鄙夷,也有看好戏的。
我成了这个办公室里,一个“小气”、“有心机”的女人。
而陈明,那个占了三年便宜的人,反而成了被欺负的弱者。
真是讽刺。
我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假装平静地处理着文件,但握着鼠标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我知道,这是陈明的反击。
他想用舆论,用人情世故,来压垮我。
逼我重新变回那个任他予取予求的“专属司机”。
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退缩。
一旦退了,就前功尽弃了。
我打开手机,给车行打了个电话。
“喂,你好,我想咨询一下汽车长期寄存的服务……”
挂掉电话,我心里有了新的打算。
陈明,你想玩,那我就陪你玩到底。
看看最后,到底是谁下不来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