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院的名声,随着北疆一场场捷报和那些闻所未闻的“仙家利器”传说,在帝国军方高层中悄然传开,不再是仅限于朝堂文官和皇帝口中的“奇技淫巧”,而是变成了实打实的、能决定战场胜负的“国之重器”。这份量,自然引来了真正重量级人物的瞩目。
首先坐不住的,是刚刚在北疆取得一场决定性大胜、班师回朝接受封赏的上将军蒙恬。
蒙恬其人,出身将门,年少成名,性格刚毅勇武,自带一股赳赳老秦的悍勇之气。他原本对什么“格物院”、“仙师”之说嗤之以鼻,认为不过是些蛊惑君王的方士之流。直到他亲眼在战场上,看到了装备格物院破甲箭簇的弩兵如何轻易撕开匈奴皮甲,看到了望远镜如何让他的斥候如虎添翼,更亲身经历了那“惊雀符”乱马、“没良心罐”破阵的震撼场面。
凯旋仪式结束后,蒙恬没有急着回府接受各方庆贺,而是脱下一身荣耀甲胄,换上一身寻常将领的常服,只带了两个亲卫,径直来到了将作少府那处如今已显赫无比,却依旧保持着几分作坊喧嚣的格物院。
蒙恬的“负荆请罪”与真心折服
彼时,吕堃正在指导工匠调试一台新改进的水力鼓风模型(利用骊山溪流,试图部分替代人力),唐强在库房跟一个新来的计吏为了几斤铜料的损耗扯皮,魏梓捡则拄着拐杖,在院子里监督一批新弩臂的阴干。
蒙恬的到来,没有仪仗,没有通报,如同一个寻常访客。但他那久经沙场的凛冽气势和即便穿着常服也难掩的龙行虎步,还是瞬间让院子里的工匠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敬畏地望来。
“哪位是吕堃,吕院令?”蒙恬声音洪亮,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看起来最像“主事”的吕堃身上。
吕堃一愣,看清来人后,心里咯噔一下。蒙恬?!他怎么会来?难道是装备出了问题?他赶紧上前躬身行礼:“在下吕堃,见过上将军!”
唐强也闻声从库房跑出来,看到蒙恬,腿肚子有点转筋,赶紧跟着行礼。魏梓捡也想放下拐杖行礼,被蒙恬摆手阻止。
蒙恬没有客套,直接对着吕堃,抱拳,深深一揖!
这一下,把吕堃、唐强连同全院工匠都吓傻了!上将军蒙恬,军功赫赫,地位尊崇,竟然对着吕堃行礼?!
“蒙将军!您这是……”吕堃慌忙侧身避开,手足无措。
蒙恬直起身,脸上带着军人特有的坦诚和一丝惭愧:“蒙某此来,一是为谢!谢格物院所献利器,助我北疆将士,扬威塞外,减少伤亡!尤其是那‘千里镜’与‘惊雀符’,实乃战场之神助!”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二是为愧!当初闻格物院之名,蒙某曾以方士之术视之,心中多有轻慢。今日方知,尔等之能,关乎国运,胜似十万雄兵!往日偏见,今日特来告罪!”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情真意切。吕堃听得心潮澎湃,之前因为魏梓捡受伤和战争残酷带来的阴郁,都被这位帝国名将的真诚认可驱散了不少。
“蒙将军言重了!”吕堃赶紧回礼,“此乃我等分内之事,能助将军破敌,便是我等最大荣幸!”
唐强也激动地凑上来:“是啊是啊,蒙将军!您能用得好,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夸奖!”他心思活络,已经开始琢磨怎么跟这位实权派大佬搭上更深的关系。
魏梓捡拄着拐杖,挺直了腰板,与有荣焉地憨笑着。
蒙恬的目光又落到魏梓捡的腿上,神色一黯:“这位便是魏工师吧?听闻是为试飞‘载人鸢’而负伤,壮哉!此等勇毅,令我辈军人亦感敬佩!”他走上前,拍了拍魏梓捡的肩膀(没敢拍太重),“好生将养!日后军中,必有魏工师一席之地!”
魏梓捡激动得脸通红,只会连连点头。
蒙恬在格物院待了小半日,仔细观看了水力鼓风模型、改进了配重投石机(用于抛射“没良心罐”)以及正在试制的各种新玩意。他不再以纯粹的武将视角看待,而是虚心请教其中原理,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对吕堃三人的“巧思”和“实干”佩服得五体投地。
临走时,蒙恬拉着吕堃的手,郑重道:“吕院令,蒙某是个粗人,不懂那么多弯弯绕。日后格物院但有所需,无论是人是物,只要不违律法,蒙某定当鼎力相助!军中儿郎,也必以能用上格物院打造的利器为荣!”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若有那起子小人敢为难尔等,尽管来寻我!”
这话,几乎就是明目张胆地宣布要当格物院的“保护伞”兼“头号粉丝”了!
王翦的“稳坐钓鱼台”与“后发制人”
蒙恬拜访格物院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咸阳。另一位帝国军界的泰山北斗,老成持重、已基本处于半退休状态的上将军王翦,在自家府邸的池塘边,听着儿子的汇报,捋着长须,眯着眼睛,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蒙恬那小子,倒是急性子。”王翦慢悠悠地品着茶,“不过,他能拉下脸面去致谢,倒也算光明磊落。”
“父亲,如今格物院风头正劲,蒙恬又抢先示好,我们王家是否……”王翦的儿子王贲(也是一员猛将)有些急切。
王翦摆摆手,打断了他:“急什么?蒙恬在北疆用了格物院的东西,打了胜仗,他去致谢,是理所应当。我们王家,根基在灭楚之战,与这格物院尚无直接交集,贸然凑上去,反落了下乘。”
他放下茶杯,眼中闪烁着老谋深算的光芒:“况且,你真以为,陛下会任由蒙恬一家独大,与格物院过于亲近?”
王翦看的更深。格物院如今展现出的潜力,已经超出了单纯的“工匠”范畴,隐隐有成为一股新的、能影响国力的力量。皇帝必然要将其牢牢掌控在手中,不会允许任何一位大将与之绑定过深。
“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王贲疑惑。
“非也。”王翦微微一笑,“我们不动,自有人会动。你且看着。”
果然,没过几天,关于格物院“恃宠而骄”、“耗费国帑”、“所造之物奇技淫巧,恐非国家之福”的流言蜚语,开始在部分文官和与蒙恬不太对付的军中派系中悄然流传。
吕堃和唐强感受到了一丝压力。唐强在外协调物资时,明显感觉某些官吏的态度变得微妙起来。
就在这时,王翦出手了。他没有亲自去格物院,而是让王贲,以“请教军械改良”的名义,正式递帖拜访。
王贲的到来,与蒙恬的风格截然不同。他带着详细的军中现有装备的弊端清单,以及一些关于城池攻防、后勤运输的实际难题,态度谦和,完全是抱着学习请教的态度。
“吕院令,唐令史,魏工师,”王贲拱手道,“家父常言,为将者,不当只知冲锋陷阵,更需知兵甲之利,后勤之重。格物院诸位之大才,能于细微处见真章,化腐朽为神奇,贲,佩服之至!特带来军中一些顽疾,望诸位能不吝指点。”
这份姿态,放得极低,又给足了面子,而且切中了格物院“解决问题”的核心价值。
吕堃三人自然不敢怠慢。他们仔细研究了王贲带来的问题,结合现有技术,提出了不少改进建议,比如针对南方水网地带,改进了战车的涉水性能;针对攻城时弓箭损耗大的问题,设计了更易批量生产的标准化箭杆打磨工具;甚至根据魏梓捡(凭借经验)的建议,改进了军粮中一种便携干粮的压制模具,使其更耐储存。
王贲将这些建议带回,王翦看后,抚掌大笑:“善!大善!此方是治国安邦之正道!格物院,果然名不虚传!”
王翦随即在几次军事会议上,大力赞扬格物院提出的这些“不起眼”但极其实用的改进,称其“于细微处见大功力,实乃强军之本”,并以此为契机,推动了一系列后勤和装备标准的优化。
这一手,不仅化解了格物院面临的部分舆论压力,更在军方内部展示了王翦一系与格物院的“良好关系”和“务实合作”,姿态漂亮,效果显著。
“争当小弟”的朝堂暗流与皇帝的平衡术
蒙恬的直率力挺,王翦的迂回示好,两位帝国顶级大将的态度,彻底奠定了格物院在军方的超然地位。一时间,咸阳城中,以能与格物院搭上关系、能用上格物院出品的装备为荣的风气,在军方和中下层将领中蔓延开来。
一些中生代将领,如李信、杨端和等,也纷纷找各种理由拜访格物院,或是请教技术,或是混个脸熟。他们不敢像蒙恬那样直接表态,但言语间的敬佩和结交之意溢于言表。甚至有人私下里对吕堃表示:“吕院令但有吩咐,末将无有不从!”俨然已将自己放在了“小弟”的位置上。
朝堂之上,原本一些对格物院持有异议的文官,见到军方大佬们如此态度,也纷纷偃旗息鼓,至少表面上不再公开反对。
唐强如今出门,腰杆挺得笔直,以前是他求爷爷告奶奶地去协调物资,现在经常是各衙门主动把好东西送上门,还生怕格物院看不上。他得意地对吕堃说:“堃子,看见没?这就叫‘技术霸权’!咱们现在也是有人罩着的了!”
魏梓捡虽然行动不便,但他在工匠和底层军士中的威望极高。他设计的工具、提出的改进,简单实用,深得人心。经常有轮休的军士跑来格物院,不为别的,就为亲眼看看这位“为上天摔断了腿”的魏工师,听他中气十足地吼两嗓子,感觉比喝壮行酒还提气。
吕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喜忧参半。喜的是格物院终于得到了认可,拥有了更多资源和发展空间;忧的是他们似乎越来越深地卷入了朝堂和军方的派系漩涡。他深知,皇帝的信任和平衡才是他们真正的护身符。
果然,秦始皇嬴政对蒙恬和王翦先后向格物院示好的举动,洞若观火。他既乐见格物院的能力得到军方认可,从而更好地为帝国服务,也警惕任何一方势力与格物院过度捆绑。
不久,一道旨意下达:擢升吕堃为将作少府监,秩比千石,总领格物院及将作少府一应器械研制;唐强、魏梓捡亦各有升迁。同时,明确规定,格物院直属皇帝领导,一应重大事项,需直接向皇帝或指定的内侍(依旧是赵高)汇报。军方如需格物院协助,需通过正式渠道申请,由皇帝核准。
这既是对格物院功劳的肯定,也是明确的界限划分。
荣光下的沉淀与展望
经历了最初的喧嚣与浮躁,格物院在巨大的荣光和潜在的危机中,逐渐沉淀下来。
吕堃更加清醒。他谢绝了大部分无谓的应酬,将精力投入到更基础、更长远的研究中。他成立了“标准司”,由青禾主要负责,开始系统性地整理和制定各种工具、零件的标准规格;他扩大了“理论研习班”,不仅自己讲解物理化学基础,也鼓励工匠们分享经验;他甚至开始着手整理绘制一份详细的“大秦矿产舆图”,为未来的材料学发展做准备。
唐强在皇帝的旨意下,收敛了过度张扬的作风,将“社交”能力用于更高效的官方协调和资源整合,开始着手建立格物院自己的原料供应和初级加工体系。
魏梓捡虽然离开了危险的一线研发,但他凭借丰富的实践经验和在工匠中的威望,成了格物院的“总教头”和“质量总监”,负责培训新工匠和监督所有出厂产品的质量,地位不降反升。
蒙恬和王翦,这两位帝国双璧,虽然明里暗里仍在“竞争”格物院的“友谊”,但都默契地遵守着皇帝划下的红线。他们不再亲自频繁拜访,而是派出手下得力干将保持联系,以更务实的方式合作。蒙恬军中成立了专门的“格物装备操演小队”,王翦则在其家族封地内,尝试推广格物院改良的农具和水利技术。
格物院,这个由三个现代屌丝误打误撞创立的小小机构,终于在波澜壮阔的大秦帝国,扎下了深根,开出了奇异的花朵。它不再仅仅是皇帝的“奇物库”,也不仅仅是军方的“利器坊”,而是开始以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影响着这个古老帝国的方方面面。
吕堃站在格物院新建的、稍微像点样子的二层小楼上,看着楼下院子里忙碌的工匠,远处隐约传来的操练声,以及更远方咸阳宫巍峨的轮廓,心中感慨万千。
他知道,蒙恬、王翦的敬佩,军方的追捧,都只是开始。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来临。那个隐藏在星空深处的“三体”威胁,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悬在头顶。而他要做的,就是带领着这群两千多年前的先行者,一步一个脚印,将脚下这个帝国,推向那未知而浩瀚的星海。
路,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