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八岁时,得了重病,同时家里中了五百万。
爸妈说钱只够培养一个孩子。
他们让我在两张银行卡里抽一张。
一张四百九十九万,一张一万。 我抽到了一万。
妹妹被送去最好的私立学校。
她指着我的破旧书包问:“姐姐,你为什么不去上学?”
我说,姐姐的运气不好。
妈抱着我,说一万块也够我读个中专技校。
后来妹妹玩闹,把我的录取通知书当纸飞机扔了。
爸爸突然暴怒,他撕了我的通知书。
“你非要跟她比吗?她才是我们家的希望!”
“我真是受够了!你怎么不去死?”
妈妈抱着妹妹,夸她飞机折得好,就带她去动物园玩了。
我看着满地碎纸。 我慢慢躺回床上,闭上了眼。
“爸爸妈妈,我要死了,再见。”
阿爸陈伟业坐在褪漆的八仙桌后,捏着两张新银行卡。
他坚信锦萱是福星。
他中奖,就是因为锦萱的提醒。
在我生病前,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这个号码。
我拉着锦萱的手,让她去告诉阿爸。
阿爸问都不问,就以为是锦萱的功劳。
他看我的眼神,是晦气的。
“医生说招娣的病是无底洞。就算五百万填进去,也听不见响。”
“招娣,你是姐姐,你克病,也克财。”
阿妈林美娟站在他身后,不敢说话。
我叫陈招娣。
因为他们想要生个男孩。
可后来他们生了妹妹就打消了了生男孩的念头,他们觉得妹妹更加可爱。
妹妹抓着一把糖,糖纸扔得到处都是。
阿妈接话:“锦萱要上最好的学校,要弹钢琴,要出人地。都要钱。”
阿爸说:“钱只够用心培养一个孩子。”
他把卡拍在桌上。
“一张四百九十九万。一张一万。”
“但天意要公道。”
他把那张四百九十九万的卡,在桌角磕了一下,做了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记号。
我肚子发胀,是病的积水。
我站着很累。
我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叫。
不。
不要。
我知道他要做什么。
我好像,经历过这一切。
“招娣,锦萱。你们一人抽一张。”
阿爸指着卡。
“这是天意。抽到什么,就是什么命。”
锦萱不懂。
她还在笑,把糖塞进嘴里。
阿妈推她:“锦萱,去挑一个。你运气好,挑个大的。”
锦萱跑过去,毫不犹豫地抓起那张做了记号的卡。
她拿着卡,当玩具挥舞。
只剩一张。
我走过去,拿起了它。
阿爸拿过锦萱的卡,又拿过我的卡。
他把四百九十九万的放回锦萱手里。
“锦萱,收好。这是你的。”
他把一万塞进我手里。
“招娣,这是一万。够你读个中专技校了。”
我的手被卡片边缘硌得生疼。
“好了。吃饭。”
阿爸说。
桌上是白粥,乌橄榄菜,炒空心菜。
这是我的。
另一边,是蒸螃蟹和牛肉火锅。
好香。
我使劲吞口水。
那是他们的。
阿爸给锦萱夹蟹黄。
“锦萱是咱家的福星。她一来,咱家就发财。”
阿妈给锦萱擦嘴:“慢点吃。以后天天有。”
我端起我的白粥。
粥是冷的。
我喝了一口,积水顶着胃,肚子却还在叫。
我又吐回碗里。
阿爸筷子停了。
他皱眉看我:“吃不下就去睡。别碍眼。”
我放下碗,走回我的小房间。
那是放杂物的阁楼,又矮又闷。
楼下传来锦萱的笑声,和阿爸阿妈的哄笑声。
他们的新生活开始了。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的裂缝。
一万块。
中专技校。
我才八岁。
我的脑子很乱,那个“梦”到底是什么。
福星
第二天,阿妈带锦萱去了市里最大的商场。
她们回来时,锦萱穿着一身公主裙,粉色的,带着蕾丝。
她脚上是锃亮的小皮鞋。
阿妈手里提着大包小包。
“阿爸,阿爸!”
锦萱跑过去,“我还要那个白色的钢琴!”
阿爸坐在新买的真皮沙发上,喝着工夫茶。
他大笑:“买!明天就让人送来!”
阿妈把一个塑料袋扔到我面前。
“招娣,这是你的。两套换洗的,便宜。你那病,别糟蹋了好衣服。”
我打开,是两套颜色暗淡的运动服,料子很硬。
“妈。”
我开口,声音很哑,“我的药。”
“什么药?”
阿妈正在拆一盒昂贵的点心。
是进口的曲奇。
我又闻到香味了。
“你那一万块不是在你那吗?”
“自己去卫生站拿。”
“医生说了,你这病,吃贵的药是浪费,吃便宜的药是维持。”
“你那一万块,省着点用。”
她顿了顿。
“对了。锦萱的钢琴要放你那间房。”
“那是我。”
“那是杂物间。”
阿爸打断我。
“你搬到阳台那小隔间去。快去收拾。明天钢琴就到。”
我低着头,回房间收拾我那几件破衣服。
我的小床被搬到了阳台。
阳台是半开放的,风一吹,雨就飘进来。
旧房间很快被粉刷一新,地上铺了地毯。
一架白色的钢琴被抬了进来。
锦萱在琴键上乱按,发出刺耳的噪音。
阿爸阿妈却在鼓掌。
“我女儿,天生就是弹钢琴的料!”
锦萱被送去了全市最贵的私立学校。
一年学费十几万。
阿爸开着新买的奥迪车接送她。
我还在原来的公立小学。
学校的墙皮都在掉。
锦萱的班主任来家访。
阿妈端出最好的茶叶和水果。
老师夸锦萱聪明,就是有点娇气。
阿妈笑着说:“孩子嘛,就该富养。不像那个大的,命贱。”
我的班主任也来了。
因为我交不起下学期的杂费。
阿妈把我拉到一边。
“你那一万块呢?这么快就花完了?”
“买药了。”
我低声说。
“没钱读什么书?你身体又不好。”
阿妈很不耐烦。
“我去找你爸要。”
她走进客厅,阿爸正在看锦萱弹一首刚学的曲子。
“伟业,”
阿妈开口,“招娣的学费。”
阿爸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她还读什么?”
“那一万块给她,就是让她自己看着办!”
“又来要钱?”
“她是不是想把锦萱的钢琴钱也给花了?”
“我没有。”
我小声说。
“你闭嘴!”
阿爸吼我。
“滚回你阳台去!”
那天晚上,班主任走了。
我听见阿妈在客厅里小声说:“算了,我去跟老师说说,让她退学吧。在家歇着,也省钱。”
我躺在阳台冰冷的床上,把头蒙在被子里。
雨水打湿了我的被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