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竟推了推鼻梁上那副一尘不染的黑框眼镜,第三次确认了手里的地址。
没错,就是这里。城郊,独栋,带花园的复古别墅。从大门到主屋门口的鹅卵石小径上,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二十八步。两侧的冬青树篱修剪得像是用CAD软件拉出来的直线,堪称园艺界的强迫症福音。
除了……林竟的视线定格在左手边第三棵树篱的顶端,那里有一根大约三厘米长的枝丫,以一个极其不合群的角度倔强地翘着。
他的眉心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啧。”
一声轻微的咋舌,在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林竟从他那个分区细致到令人发指的单肩包里,摸出了一把小巧的园艺剪。就在他准备跨过低矮的围栏,去执行“正义”时,别墅厚重的橡木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一个听起来像是被砂纸打磨过的声音从门内飘出:“进来吧,整理师先生。门没锁,地毯下面也没有备用钥匙,我讨厌那种毫无想象力的藏匿方式。”
林竟伸出去的脚默默收了回来,将园艺剪揣回包里——工具分类区,利器,第三格。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那点别扭,迈步走进了别墅。
委托人是个怪人。这是林竟在接到电话时就得出的结论。
对方自称姓“古”,声音听起来年纪很大。委托内容更是闻所未闻——“整理一下我屋子里的概念”。
“什么概念?”林竟当时正在用酒精棉片擦拭他的手机屏幕,确保上面没有任何指纹。
“哦,各种各样的概念。”电话那头的人慢悠悠地说,“比如‘上下’的概念有点混乱,‘时间’的概念最近走得不太准,还有‘颜色’,它们总是自己混在一起,搞得一团糟。我年纪大了,没精力收拾,所以想请个专业的。”
林竟差点以为是哪个精神病院打错了电话。但对方紧接着报出了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数字。
一个足以让他提前退休,去瑞士买个湖边小屋,天天给草坪测量角度的数字。
别墅内的景象,初步印证了委托人“古先生”的说法。
这里的光线很暗,窗帘紧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旧书和灰尘混合的味道,但诡异的是,地面和家具上却看不到任何灰尘。林竟戴上白手套,摸了一下门边的玄关柜,指尖干干净净。
“这不合理。”他小声嘀咕。有灰尘的味道,却没有灰尘的实体,就像一个只有预告片却没有正片的电影。
客厅的布局更是逼疯强迫症的典范。沙发是倒着放的,坐垫朝下,四条腿朝天。墙上的挂钟,时针、分针和秒针正以三种不同的速度,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旋转。其中秒针转得最欢,像个喝醉了的陀螺。
最让林竟血压升高的,是正对门口的那幅巨大的风景油画。画的是一片海,海天一线。但那条“线”,是歪的。大概有十五度的倾斜。
林竟的呼吸一窒,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和那条地平线一起歪掉了。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高声问道:“古先生?您在吗?”
“我在。”那个苍老的声音回答,但来源却很奇怪,像是从天花板上传来的。
林竟抬头,看到天花板上有一扇小小的、本应是阁楼入口的门。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的。
“我在楼上,你自己开始吧。记住,你的任务是整理‘概念’。把所有错位的东西,都放回它应该在的地方。”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仿佛随时会断掉。
“收到。”林竟应了一声,虽然他还是没搞懂“整理概念”到底该怎么操作。
他决定从最简单的开始。他从包里拿出水平仪,走到那幅歪掉的油画前,准备把它扶正。
当他的手触碰到画框的瞬间,异变发生了。
他感觉脚下的地板猛地一软,像是踩进了沼泽里。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拉扯力从画中传来。他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仿佛整个客厅都被塞进了一个滚筒洗衣机。墙壁上的挂钟、倒放的沙发、天花板的吊灯……所有的一切都像颜料一样融化、流动,最后被吸进了那幅画里。
林一秒钟的眩晕过后,林竟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沙滩上。
咸湿的海风吹乱了他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他脚下是柔软的沙子,不远处是拍打着海岸的蓝色波浪。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衬衫依旧平整,黑框眼镜也好好地架在鼻梁上。但周围的环境,已经从一个混乱的客厅,变成了一片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海滩。
而那片海的天际线,依然是歪的。
“幻觉?还是某种高科技的VR体验?”林竟迅速冷静下来,开始分析现状。他伸手摸了摸裤袋,手机还在。他拿出来一看,屏幕上没有信号,时间显示为一串意义不明的乱码。
“好吧,看来不是普通的恶作剧。”
他沿着海滩走了一会儿,试图找到离开这里的路。但这片海滩仿佛没有尽头,无论他走多远,回头看,自己留下的脚印都只有寥寥几步。
时间在这里似乎也失去了意义。太阳永远悬在那个固定的位置,不升起,也不落下。
林竟停下脚步,重新审视这个诡异的空间。如果这里的一切都源于那幅画,那么画的规则,就是这里的规则。
“整理概念……”他咀嚼着这几个字,“如果‘空间’的概念被扭曲了,那么用常规的行走方式自然无法离开。如果‘时间’的概念是停滞的,那么等待也毫无意义。”
他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回了那条歪斜的天际线上。
这是整个空间里最醒目、最“不和谐”的元素。就像他家门口那根翘起来的树枝,一个逼死完美主义者的存在。
“把所有错位的东西,都放回它应该在的地方……”林竟喃喃自语,一个大胆得近乎荒谬的念头在他脑中形成。
如果……如果这个世界是一幅画,那要怎么才能把画里的东西扶正?
他试探性地伸出手,对着那条歪斜的天际线,做了一个“扶正”的动作。就像在现实中,他扶正墙上挂歪的画框一样。
他的指尖划过空气,没有触碰到任何实体。
但就在他做出这个动作的瞬间,整个世界剧烈地晃动起来!
脚下的沙滩和远方的海洋,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抓住,开始倾斜。海水咆哮着涌向天空,沙子像瀑布一样倒流。林竟感觉自己脚下一空,整个人都在失重下坠。
又是那种被塞进滚筒洗衣机的眩晕感。
当他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依然站在别墅的客厅里,手还保持着扶画框的姿势。
客厅里其他的东西也恢复了正常。沙发稳稳地立在地上,挂钟的指针虽然还停着,但至少都指向了十二点方向。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灰尘味也消失了。
“原来……这就是整理概念?”林竟看着自己的手,感觉三观受到了亿点点冲击。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一切,二楼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有十几个人在楼梯上狂奔。
但问题是,这栋别墅的楼梯,是旋转式的单人木质楼梯,根本不可能容纳十几个人同时奔跑。
“楼梯的‘数量’概念也出错了?”林竟立刻反应过来。
他快步冲到楼梯口,抬头向上看去。只见那道本应通往二楼的楼梯,此刻像DNA双螺旋结构一样,分裂成了两条,不,三条、四条……无数条楼梯交错盘旋,向上无限延伸,看不到尽头。每一条楼梯上,都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在疯狂地向下跑。
那些人影发出惊恐的尖叫,但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断断续续。
“救命!出不去了!”
“这楼梯没有尽头!”
“我的天,那是谁的脚?!”
林竟看到,在其中一条楼梯上,一个穿着快递员制服的人影跑着跑着,身体突然像面条一样被拉长,然后“啪”地一下,断成了两截。
林竟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次是‘空间’和‘因果’的概念出问题了吗?”他强迫自己冷静分析,“无限延伸的楼梯,意味着‘终点’的概念消失了。在上面奔跑的人,因为永远到不了终点,他们的‘存在’逻辑链就断了……”
必须找到引发这一切的“遗物”。
林竟的目光飞快地扫视着楼梯区域。木质的扶手,铺着暗红色地毯的台阶,墙边的装饰性盔甲……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不,不对。
这说明,这里原本放着一个圆形的、并且被人频繁拿动的东西。
他立刻跑回客厅,抬头看向挂钟。挂钟的钟摆不见了,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挂钩。
就在这时,楼上传来“古先生”虚弱的声音:“咳咳……年轻人,快……把它……放回去……”
“放哪儿去?”林竟大喊。
“它……该在的……地方……”声音消失了。
林竟没有丝毫犹豫,他搬来一张椅子,爬上去,小心翼翼地取下了那个被错当成装饰品的黄铜钟摆。
钟摆入手冰凉,沉甸甸的。
他拿着钟摆,再次冲到楼梯口。那无数盘旋的楼梯和上面奔跑的惨叫人影,已经开始变得不稳定,仿佛随时会彻底崩溃。
他必须把钟摆挂回挂钟上。
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别墅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砰!”
木屑纷飞中,几个穿着黑色作战服、戴着战术头盔的人冲了进来。他们手持着造型奇特的、像是吸尘器和电击枪结合体的武器,为首的一人看到林竟,大喝一声:
“不许动!异管局!放下你手里的S级遗物‘永不终结的阶梯’核心部件!”
林竟:“……”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黄铜钟摆,又看了看这群像是从科幻电影里走出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