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今天需要被“整理”一下的,可能不只是这栋别墅的概念,还有他自己的脑子。
林竟的思维在“S级遗物”和“核心部件”这两个不明所以的词组上卡顿了零点五秒,随后便被更重要的事情所占据。
木屑。
细碎的、不规则的、破坏了门框完整性的木屑,正洋洋洒洒地飘落在他刚刚用静电除尘纸擦过的地板上。他甚至能看到几片碎屑不守规矩地落在了玄关地毯的边缘,破坏了两种材质之间泾渭分明的美感。
他的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
“你们……”林竟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因洁癖被冒犯而产生的冷意,“有在门口换鞋吗?”
为首的黑衣人,一个身姿矫健的女人,头盔下的目光明显愣了一下。她身后的几名队员也面面相觑,显然没料到在枪口之下,对方关心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
“异管局?”林竟推了推眼镜,冷静地分析着对方的着装和设备,“哪个区的?你们的业务范围包括破门而入和事后维修吗?我需要知道你们公司的全称和负责人,以便稍后寄送账单。这扇橡木门是定制的,连同门框和三个合页,费用大概在……”
“闭嘴!”女人身旁一个更魁梧的队员低吼一声,将手中的奇特武器对准了林竟的头,“队长,别跟他废话了!‘阶梯’的能量波动已经快要撕裂这片空间了,直接上‘稳定锚’!”
女人抬手制止了他,她的目光死死锁定着林竟手里的黄铜钟摆。“不行。‘稳定锚’对概念性遗物效果很差,强行干涉只会让悖论扩大化。他是目前唯一能接触到核心部件的人,他可能就是‘锚点’。”
就在他们对话的这几秒钟里,楼梯口的异象愈发严重。那些交错盘旋的楼梯开始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一样闪烁、扭曲,上面奔跑的人影发出更加凄厉的尖叫,有些甚至开始融化,像滴落的蜡油一样从台阶上淌下来。整栋别墅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天花板上的吊灯开始剧烈摇晃,仿佛随时会砸下来。
林竟的注意力完全被那混乱的楼梯吸引了。这种无序、崩坏的场景,比被人用枪指着脑袋更能让他感到生理上的恐惧。
“一团糟。”他喃喃自语,眉头皱得更紧了,“逻辑链已经彻底断裂,‘过程’失去了‘终点’的约束,正在无限增殖,反过来吞噬‘起点’。再这样下去,整栋房子的空间结构都会被同化成一个没有出口的‘永恒楼梯’。”
他一边说着,一边旁若无人地从这群黑衣人身边走了过去。
“站住!”魁梧队员下意识地想拦他。
“别碰他!”女队长厉声喝止。她看得很清楚,当林竟移动时,他周围一米内的空间是绝对稳定的,甚至连光线的扭曲都平复了许多。这个人,就像风暴的中心,是唯一的宁静之地。
林竟完全无视了他们,径直走到那张被他用来垫脚的椅子前。他没有立刻爬上去,而是从单肩包里掏出一块折叠得像豆腐块的麂皮方巾,仔仔细细地擦拭起手中的黄铜钟摆。
从顶端的挂环,到钟摆的主体,再到末端的尖锥,每一个平面,每一条弧度,都不留一丝指纹。他的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异管局的队员们都看傻了。
这是什么情况?世界都快塌了,他居然在做大扫除?
“他在干什么?”一个年轻队员忍不住通过队内频道低声问道。
“我……不知道。”女队长的声音里也充满了困惑,“分析仪显示,核心部件的能量正在……稳定?不,是在‘平复’。他在用某种方式‘安抚’遗物。”
林竟擦完了钟摆,又从包里掏出一个迷你酒精喷雾,对着挂钟那光秃秃的挂钩喷了两下,再用棉签将上面可能存在的、肉眼不可见的污渍擦拭干净。做完这一切,他才满意地点点头,踩上椅子,一手扶着墙,另一只手举起了那个光洁如新的钟摆。
他的动作很慢,很稳。
他将钟摆顶端的挂环,对准了挂钟下方的挂钩。
不是随随便便地挂上去。
他调整着角度,确保钟摆的重心与挂钩的受力点完全垂直,确保它挂上去之后,能以最完美的姿态自然下垂,不会有任何偏斜。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些在楼梯幻影中惨叫的人影,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林竟轻微的呼吸声。
“咔哒。”
一声轻响,微弱却清晰。
挂环与挂钩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重新开始流动。
“嗡——”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挂钟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楼梯口那些盘旋交错的、无限延伸的阶梯幻影,就像被戳破的肥皂泡一样,在一秒钟内尽数破碎、消散。凄厉的惨叫声戛然而止。那股令人心悸的空间扭曲感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切都恢复了原状。
一条正常的、通往二楼的旋转木质楼梯,静静地立在那里。楼梯上,一个穿着快递制服的年轻人、一个提着外卖盒的学生、还有一个像是来做保洁的阿姨,横七竖八地躺在台阶上,都已经昏了过去,脸上还带着惊恐的表情。
别墅停止了呻吟。天花板的吊灯也安分了下来。
空气中只剩下被踹坏的大门吹进来的微风,以及一群目瞪口呆的黑衣人。
林竟从椅子上下来,把椅子搬回原位,与餐桌保持着他认为最完美的距离。然后,他走到挂钟下,仰头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那个黄铜钟摆,正以一种极其规律、极其优雅的频率,左右摆动着。
滴。嗒。滴。嗒。
这才是钟摆该有的样子。这才是秩序。
“完美。”他轻声赞叹,感觉整个世界都舒服了。
“……”女队长沉默了足足十秒钟,才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她摘下头盔,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脸,短发,眼神锐利如鹰。她叫赵蔓,异管局外勤部第三行动小队队长。
她一步步走向林竟,身后的队员也纷纷放下了武器,但依旧保持着警惕。
“你……”赵蔓看着眼前这个清瘦的、戴着眼镜的男人,感觉自己过去处理几十起遗物事件建立起来的世界观正在被重塑。他们用尽各种高科技设备都无法解决的概念性悖论,被他用一块麂皮、一根棉签和一种近乎偏执的仪式感给“整理”好了?
“你好。”林竟转过身,从包里拿出一个便携式标签机,噼里啪啦地按了起来。很快,一张标签纸被打印出来,上面写着“橡木门维修费(含精神损失费)”。他将标签工工整整地贴在一张发票的抬头处,然后递给赵蔓。
赵蔓看着递到面前的发票,又看了看林竟那张写满了“这事没完”的平静脸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林竟先生,是吗?”她的声音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好奇和探究,“我们不是物业公司。我代表国家,正式邀请你跟我们走一趟。有些事情,我们需要你协助调查。”
“协助调查可以。”林竟点点头,然后指了指被踹坏的大门,“但在那之前,你们谁负责把门先安上?或者至少找块木板把它钉起来。这样敞着,灰尘会进来的。还有,你们踩了我的地毯,清理费用也要算进去。”
赵蔓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那个最魁梧的队员。
那名代号“铁锤”的壮汉,此刻正一脸呆滞地看着林竟,仿佛在看一个外星生物。接收到队长的眼神后,他一个激灵,立正站好:“队长,保证完成任务!”
坐在他对面的赵蔓,正在向上级汇报。
“是的,部长。事件已解决。遗物‘永不终结的阶梯’已被重新收容。没有人员伤亡,只有三名平民受到精神冲击,记忆清除程序已启动。”
“……关于那个‘锚点’……是的,他叫林竟,一名职业整理师。我们正在带他回总部。”
“评估?我的评估是……”赵蔓看了一眼还在纠结合页角度的林竟,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语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