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当子夜，暴雪虽歇，皇城上空仍压着沉重云层。
大殿内燃着数盏琉璃宫灯，光影交错，如同在壁上映出无数流动人形。皇帝黎承曜原应回紫宸殿就寝，但一时烦躁难眠，孤身立在廊下，看雪后月色悄悄爬上冰封檐角。
他本想借夜风冷意清醒，却不想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那是前些日子“鬼影惊魂”以来，常常在深夜莫名发作的旧伤痛。
殿外小太监见他独自沉默，不敢多言。谁都知道，这些日子皇帝被“怨魂缠身”的传闻搅得心神不宁。表面上，墨宵辰几次在殿内设坛驱邪，却并未真见什么“恶鬼”。可黎承曜心里始终坚信那影子不止是一场噩梦。
“陛下，夜深了，要不先回殿……”小太监试着开口。
“下去吧。”黎承曜挥手。月光下，他的眸色透着薄冷，宛如被压抑的火焰。那兄弟相残的画面又在脑海翻腾，让他隐约想起当日冷宫廊柱上的血腥——也想起那夜在紫宸殿里，他看见的白影人形。
倏地，一阵若有似无的凉风拂过，案上的宫灯微颤不定。廊下阴影突然变得修长，好似某个形体悄然“站”在黎承曜身后。
皇帝脊背陡然绷紧。他明明没听见脚步，却感觉有人逼近。转头却只见廊柱静静矗立，空无一人——可他心跳已经加快。
“是谁？”他低吼出声。
无人回应。周遭死寂得像荒原冰地。
这时，檐外传来一声似啜泣非啜泣的轻响，仿佛幽幽叹息从风里钻进耳朵。黎承曜猛地回眸，看见了**那道鬼影**——月光堪堪照到檐下，只见一个模糊的浅白轮廓如同孩子般矮小，却宛如人形站立，正歪着脑袋，好似在漆黑中注视他。
皇帝心底莫名一紧。他原想拔剑，却发现自己没带剑，只剩空荡的衣袖随风飘动。对方明明没有任何动作，却令他血液凝固。夜色里，那人影似乎动了动手，手势生涩而犹疑，像是想靠近，又怕惊扰。
“你……”黎承曜张口，嗓音居然有些颤。他虽是帝王，却被一抹幽影逼得心惊胆寒，因回忆翻涌：当年那位最小的弟弟，在冷宫曾拉过自己的衣角，小声唤“曜哥哥”，却被二皇子厉喝斥走。如今……莫非？！
此时距兵变仅一载有余，而那夜殒命的幼弟黎承珣的血迹，似仍残在石阶缝隙里未干。
他咬住舌尖，让自己冷静。那白影忽然侧头，似在月光下一闪，轻轻飘向廊柱后头。黎承曜心中火起，大步追到廊柱后，却见空无一人，甚至连脚印也无。
“陛下，怎么了？”侍卫听见动静，匆匆赶来。只见皇帝正怔在廊后，面色阴晴不定；风卷起他衣摆，有种萧索而神秘的味道。
“没……没什么。”黎承曜声音发涩。他不愿让属下知道自己见鬼，一甩衣袖转回殿门口。脑中却依旧浮现那影子纤弱的轮廓，如同年幼孩童。
是你吗，承珣？还是另一个冤魂？为什么不肯现身？他明明想发问，却又惧得不开口。
侍卫不敢多言，只默默护送他进殿。四周华灯依旧，虚掩的殿门外，雪光映着月。仿佛那白影还留在某个暗角注视着他，一声不吭。
黎承曜心脏狂跳不止。那道鬼影似乎没有恶意，却让他无比不安。自从那年冷雨之夜，他一直以为自己撑过了最深的苦难，成功登临帝位，可如今发现——过去的血腥与背叛依旧潜伏在黑暗中，伸出亡灵般的手捏住他咽喉。
“可恶……到底是谁，让朕不得安宁？”他喃喃，手心凝出冷汗。
他回到暖阁，命侍卫严守周遭，连纱帐都不许留缝。可就在他就寝时分，耳际又似听到轻微的撞击声——不是人声，也不是风声，而像是一柄剑在鞘内抖颤，发出金属细响。
“剑？”他倏地睁眼，却只见案上灯影晃动，一柄陈放的古剑安然立在架上。无风自动，微微晃着剑鞘，宛若沉睡中在呼吸。黎承曜瞠目愣住：这柄剑名曰“寒泉”，本是当年先帝赐给他的小弟作随身护卫之用，却在宫乱后遗失，近来才被人从库房翻出……
那闪动的微光，让他心脏再次抽痛。他忽然想起小弟天真稚气的笑，想起那个永远没有机会长大的孩子——
霎时，桌上烛火噗地一声爆开火花。黎承曜伸手去按住剑柄，却觉得指尖一片寒凉，仿佛触到的是亡灵的躯体。
下一刻，一缕白影仿佛自剑上逸出，倏忽又没入黑暗。不见面容，只剩低低的呜咽。“哥哥……为什么……我……”那声线如同孩子临死前的疑问，在皇帝耳中回荡不散。
“啊——”他轻呼着，手背起了鸡皮疙瘩，冷汗顺鬓角流下。夜色寂静，灯光忽闪不定，把他面庞映得苍白。
门外侍从闻声要进来，他强忍心悸沉声喝退。一时间殿内空空荡荡，他与那柄寒泉古剑相对，仿佛两道寂静的亡魂，一人一剑对峙于漫漫长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