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的冷风正紧，椒房殿内却燃着几处地龙，暖意绕梁，似乎在护住这方小小天地。沈芷歆披着轻纱坐于案前，目光不时扫向宫门，整个人却显得有些局促。过往一年间，黎承曜很少来此，尤其在沈家大哥沈怀安对朝局不断施压后，夫妻更趋生分。
她轻抚檀木几上摆的一卷旧书，书脊早被翻得起毛边，扉页里留有一行手写题字：“愿与卿同心，共乘风雨”。那是多年以前，黎承曜写给她的信物。她父亲沈元当时还在朝中为官，一心只盼女儿能得好归宿，从未想过要搅动皇权之争。 谁知造化弄人，黎承曜竟在兄弟们的黑暗角斗中被推上风口浪尖，最终登临九五之位，而沈家也随之被裹进了更加汹涌的朝堂风浪。
“沈父大人早已卸下官职，回河东颐养天年，”她心头暗叹，“可大哥沈怀安并不满足如此……他若仍不收敛，只怕……”
思及此，她微微蹙眉：皇帝与沈家的一次次较量，令后宫气氛紧张，也让她夹在中间无所适从。她脑海里却又闪回年少景象：彼时她与四皇子黎承曜，两小无猜，言笑晏晏，好不甜蜜。
门口传来小太监低声通报：“陛下驾到。”
沈芷歆匆忙起身整一整衣襟，心底七上八下。尽管已经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面对自己当年真心相待的夫君，仍有些许难以名状的期待和酸涩。谁让她与他，曾是实打实的两情相悦？
殿门被推开，黎承曜踏着夜露走进，眉眼俊朗，衣袂上一袭繁复金纹在灯光下显得尤为华贵。他先是四下环顾，好似对这个阔别已久的寝宫有些疏离，视线落在沈芷歆脸上时才稍稍柔和。
“皇后，”他低声唤她，看似平静，实则声音里还带了不易察觉的尴尬与歉意。
沈芷歆见他目中闪过一抹避无可避的疲态，心中微酸。她微微福身：“陛下深夜莅临，是否还未用晚膳？臣妾这就让人准备……”
黎承曜却摆手：“不用忙了。只想同你说会儿话。”他言语柔中带着一点勉强的笑，像当年那个温润又略有些软弱的少年，只是如今夹杂了更多帝王威严与风霜岁月。
沈芷歆命宫娥都退下，殿里烛影摇晃，仿佛重新营造出他们初成亲时的亲昵氛围。她带着一缕淡淡叹息，缓缓坐回暖榻：“难得陛下还能记得这里。”
两人对视，陷入片刻默然。
她想起年少时家族与皇室联姻，却并非出于政治算计，而是她父亲沈元本意：看到女儿对这位才华横溢、相貌俊美却身世稍弱的四皇子动了真情，便成全了他们。那时谁也未料到——父皇驾崩、几位皇子内斗、沈怀安力挺四皇子，才成就了如今的黎承曜。沈父自己则回到河东老家安静度日，不问朝政；可沈怀安却不甘只做守护，步步晋升，俨然把皇帝逼得骑虎难下。
黎承曜凝望她，薄唇微张却又不知说什么：“歆儿……朕知道，这段时日，你委屈了。”
她敛目：“臣妾岂敢言委屈，只是大哥脾气太盛，父亲不在朝中，没人压得住，他屡屡与陛下作对，臣妾也无可奈何。”声音里带着几分歉与无奈。她再回想曾经那个只想夫荣妻乐、互敬互爱的日子，几时变成如今局面？
黎承曜轻轻抚她手背，眉宇间闪过一丝柔情：“当年若非你与沈家相助，朕哪能坐上这位置？只可惜，如今朕与沈家分歧渐深……总归，你是无辜的。”
沈芷歆眼眶微热，想起多少年后依然是这样的称呼“你”，不再只是“皇后”。她仿佛看到那满面意气的俊秀青年：文武双全、清雅谦和，却也略显软弱，不擅与兄长周旋，更被她父亲笑言“此子仁厚，一旦称帝恐受人欺。”然而，她却发自内心想站到他身边，去保护那份单纯。
“即便大哥逼宫，但我不想看到你为难。”她低声道，“若父亲仍在朝，我想，他也不会赞成这样兵戎相见……他只盼我们夫妻和睦。可时代把我们推到这 里……”
她语带哽咽：“若你愿意，相信仍可好好化解。”
黎承曜喉中泛苦，却故作轻松地笑笑：“你是说，沈怀安再强也强不过咱们的情分？”
她没直接回答，却拂袖给他让座：“坐过来歇会儿。”抬头时，眼中似泛着泪光，却佯装镇定。那神情让黎承曜心头微颤。
烛火燃得更暖，映在他侧脸上，仍然有当年那股清俊；若忽略盘桓在他眼底的阴影，也许还能看回从前的四皇子。
他正打算说些什么时，她忽然绽出微笑：“你记得吗，十四岁那年，你作《玉泉赋》震惊众人，全殿一片叹服，父亲看你竟如此才华横溢，当即有意结亲。那 时我还捏着扇子偷偷看你，你却害羞躲到台后头……”
黎承曜闻言，不觉失笑，想起那日确实丢人又难忘：“我那天好像……连杯子都打翻了吧？第二皇子就打趣我，说我只会舞文弄墨，不配谈兵事。还好你父亲大人大度啊。”
回忆带来温暖，两人说起那桩桩往事，似重新回到少年心气。沈芷歆见他逐渐放松，便小心将身子倾过去，头靠在他肩上：“承曜，你可还记得……入宫新婚之夜，我们许愿若能携手到白首？”
“怎会忘。”黎承曜心底像被针刺，想起后来的宫变、兄弟相残、沈父退隐，沈怀安大权在握……一切政治纠葛不断拉开他与沈芷歆的距离。
可眼下，在这烛光与旧梦交织的氛围里，他忽然好想握住这段简单幸福。他微抚她背，叹息：“若能回到从前，怎会如此？”
沈芷歆没有再回答，只抬头注视他，少顷，主动封住他唇，带着一种不甘与渴求。他没躲，反倒也把满腔复杂情绪化作更深的拥吻。
那一夜，似乎重新找回他们当初成亲时的炽热。沈芷歆褪去平日那皇后端庄，回到当年那个灿烂笑着的少女模样，随心呼唤他名字。而黎承曜亦忘了宫闱勾心、朝堂风波，只想拥住这个曾守护他、被他辜负的妻子。
直到曙色将破，殿外才渐有宫人轻脚步送早膳来。沈芷歆靠在他怀里浅眠，纤指仍攥着他半边衣襟不放，似深怕再一松手，这温存就会被残酷现实撕裂。
谁也未料到，就在这夜的交融中，沈芷歆体内已悄然种下了新的生命火苗。再过不久，她会发现自己怀孕；而这消息既可能成为沈家与皇帝达成新的平衡，也或许为日后的权力竞逐埋下更多变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