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所谓的“能住人”的营房,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屋子不大,一览无余。
靠墙摆着一张光秃秃的木板床,床板因为年头太久,已经有些变形。
床边是一张缺了角的旧木桌,上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用手一摸,能画出几道沟壑。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墙壁是灰扑扑的,墙角结着几张硕大的蜘蛛网,随着从窗缝里灌进来的风,微微颤动。
那扇木头窗户,玻璃碎了一角,被人用旧报纸胡乱堵着,但根本堵不严实。
凛冽的风裹挟着细沙,嘶吼着从缝隙里钻进来,吹在脸上,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在扎。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尘土和霉味混合的怪异气息,干燥得让苏锦辞的喉咙一阵阵发紧。
她下意识地咳嗽了两声。
这里,和她的江南,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的“锦绣坊”里,总是燃着清雅的檀香,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空气湿润得能拧出水来。
她习惯了梨花木的温润,习惯了丝绸的光滑,习惯了青瓷茶杯里飘出的袅袅茶香。
而这里,只有粗粝、干燥、荒凉和一种能吞噬一切的萧瑟。
苏锦辞在屋子中央站了很久,然后,她默默地放下怀里的蓝色布包袱。
她没有抱怨,也没有哭泣。
她只是从包袱里,拿出一方洗得发白的、绣着一枝小小梅花的棉布手帕。
她走到那张积满灰尘的木桌前,俯下身,用那方精致的手帕,一点一点,认真地将桌上的灰尘擦去。
她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不是在打扫卫生,而是在修复一件珍贵的文物。
擦完桌子,她又去擦那张木板床。
等到把屋里唯一两件家具都擦拭干净,那方洁白的手帕,已经变得漆黑一团。
她将手帕收好,这才把自己的包袱放上桌子,打开。
几件换洗的素色长裙,一套乌木柄的绣花针,一个户口本。
这就是她的全部家当。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白日的酷热迅速褪去,取而代de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
温差骤降。
苏锦辞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月白色棉布长裙,在这四面漏风的屋子里,她很快就感觉到了寒意。
她忍不住抱紧了双臂,但那点微薄的体温,根本无法抵御这塞北夜晚的严寒。
她冻得嘴唇都有些发白,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议论声。
“哎,你们看,就是她!长得是真俊啊!”
“可不是嘛,跟个狐狸精似的,难怪把咱们霍队长的魂都勾来了。”
“什么勾魂啊,我听说是骗子!周家那边打发来讹钱的!”
“你看她穿的那样,就一件单裙子,在这儿晚上不得冻死?我看就是个没脑子的。”
苏锦辞听着外面的指指点点,默默地走到墙角,离那漏风的窗户远了一些。
她知道,从她踏入这个基地的第一刻起,她就已经成了一个被围观的异类。
门被虚掩着,门缝里,能看到几双好奇又带着些许敌意的眼睛在朝里窥探。
苏锦辞没有理会,只是将自己缩得更紧了些。
忽然,虚掩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身材壮硕、嗓门洪亮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脸上带着一丝审视和不耐烦。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探头探脑的军嫂。
“你就是霍野那个媳妇?”女人上下打量着苏锦-辞,语气算不上客气。
苏锦辞抬头看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我叫刘巧英,住你对门,我们家老李是特战队的副队长。”女人自报家门,算是打了招呼。
她看了一眼苏锦辞身上单薄的裙子,和她冻得发白的脸,眉头皱了起来。
“我说你这丫头,是真傻还是假傻?不知道咱们这儿早晚温差大?穿这么点就敢从江南跑过来,想冻死在这儿给谁看啊?”
刘巧英的声音很大,话也说得难听。
苏锦辞的脸色更白了,她咬了咬嘴唇,依旧没有开口。
刘巧英看着她那副清冷倔强的样子,心里莫名地来了一股火,但看她抖得跟风里的小树苗似的,那火又发不出来。
她“啧”了一声,转身就走,嘴里还嘟囔着:“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看着就来气。”
她身后的几个军嫂也跟着哄笑起来,纷纷散去了。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苏-锦辞的心,一点点地沉到了谷底。
看来,以后的日子,并不会好过。
她正想着,刚刚离去的刘巧英却又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她手里多了一件厚重的、带着樟脑丸味道的军绿色旧大衣。
她看也没看苏锦辞,直接把大衣往床板上一扔,动作粗鲁。
“先穿着!别第一天来就冻病了,到时候我们队长还得背个克妻的名声!”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那件带着一丝复杂人情味的大衣,和满屋子呼啸的北风。
苏锦辞看着床板上那件宽大的、甚至有些笨重的军大衣,愣住了。
塞北的风,依旧凛冽。
可那一刻,她却仿佛感觉到了一丝,来自江南雨季的、潮湿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