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野摔门而去后,苏锦辞在冰冷的地上蹲了很久。
她没有碰桌上那沓钱,就像那是一块烫手的烙铁。
接下来的两天,霍野没有再出现。
但每天到了饭点,那个叫苟子的年轻士兵会准时拎着饭盒过来。
饭菜依旧是粗糙的玉米饼子和炖土豆,苟子每次放下饭盒,都用一种同情又好奇的眼神看她一眼,然后迅速跑掉,仿佛这里是什么是非之地。
苏锦辞吃得很少。
她不是娇气,只是她的胃实在适应不了这种油腻粗粝的食物。
短短两天,她本就清瘦的脸颊又凹陷了些许,脸色也愈发苍白。
她大部分时间都坐在窗边,看着外面一成不变的黄色。
没有小桥流水,没有吴侬软语,只有呼啸的风和漫天的沙。
她想家了。
想念江南那湿润的、带着水汽和花香的空气。
第三天晚上,天黑得特别早。
狂风大作,像是草原上千万头野兽在集体咆哮,声音凄厉得让人心头发慌。
沙砾被风卷起,狠狠地砸在门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恐怖声响。
苏锦辞住的这间屋子本就破旧,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摧残。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扇本就破损的木窗,被狂风整个掀开,用来堵窗户的旧报纸瞬间被撕成碎片,卷着黄沙,疯狂地倒灌进屋里。
冷风像无数把锋利的刀子,瞬间灌满了整个房间。
桌上的东西被吹得东倒西歪,苏锦辞下意识地扑过去护住自己的针线包,却被一股强大的风力吹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她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睛都睁不开。
她试图把窗户关上,但风力太大,她那点力气根本无济于事,窗户在风中疯狂地摇摆,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屋子里的温度骤然降到了冰点。
苏锦辞裹紧了身上那件军大衣,退到墙角,冻得浑身发抖,牙齿都在打颤。
风声,沙粒的撞击声,窗户的摇晃声……
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首绝望的交响曲。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条被扔进沙漠里的鱼,渺小,无助,只能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她想,那个叫周灵儿的女孩,是不是也在这样一个可怕的夜晚,感受着同样的绝望,然后慢慢停止了呼吸?
就在她冻得意识都有些模糊,以为自己真的要病倒在这里时——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那扇本就脆弱的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了!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裹挟着满天的风沙,如同一尊煞神,出现在门口。
是霍野。
他浑身都是沙土,短短的头发上、眉毛上、肩膀上,落了厚厚的一层,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依旧亮得骇人。
他一眼就看到了被吹开的窗户,和缩在墙角里,抖得像一片落叶的苏锦辞。
她的脸白得像纸,嘴唇已经冻得发紫。
霍野的瞳孔猛地一缩,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猛地转过身,又消失在了风沙里。
苏锦辞的心,瞬间凉透了。
他……是来看她笑话的吗?
还是来发脾气,怪她没有保护好这间破屋子?
无尽的寒冷和委屈,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她闭上眼,放弃了挣扎。
然而,不过几分钟,门口又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霍野又回来了。
他手里多了一个工具箱,另一只手里,还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海碗。
他把碗重重地放在桌上,然后径直走到窗边,从工具箱里拿出锤子和钉子,迎着灌进来的狂风,三下五除二地开始修理窗户。
他的动作娴熟而有力,没几下,那扇摇摇欲坠的窗户就被他牢牢地钉死了。
风声,瞬间小了很多。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桌边,端起那个碗,迈步走到苏锦辞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将碗递到她面前,语气依旧是那么粗声粗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吃了。”
苏锦辞缓缓地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
一股混合着麦香和肉香的热气,扑面而来。
她低头看去。
那是一个很大的军用搪瓷碗,里面是满满一碗汤面,面条上卧着一个煎得金黄金黄的荷包蛋,还飘着几片珍贵的绿叶蔬菜。
这是她来到这片戈壁之后,见过的,最像样的食物。
也是她在这无边无际的寒冷和绝望中,看到的,第一缕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