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启十八年冬
寒风料峭,白雪漫漫。
“夫人,二爷外放江南九年终于调回京都任职,您和两位小主子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京都城外五里亭内,一阵狂风卷起片片鹅毛飞雪,舞得四周临时挂上的厚重防风毡不停拍打出细微声响。
亭内火炉熏暖,丫鬟半夏性子活泼时不时抬头望一眼被茫茫白雪覆盖的官道上有无霍家马车驶来。
另一名贴身丫鬟白苏将银丝手炉递给裴栖雾,向来沉稳内敛的她也满脸笑意,“是啊夫人,终于可以一家人团聚了。”
裴栖雾一双潋滟如水的桃花眼里涌上喜色,拢了拢身上的白色狐裘披风,明明已经生育过一对龙凤胎,早就过了花信年华,但是一张玉软花柔,色如海棠的脸颊褪去少女的青涩后,一颦一笑皆是令人挪不开眼的成熟妩媚。
她自及笄后就嫁给裴家世交的霍家二郎霍霄为妻,一双儿女刚满三岁霍霄为了仕途外放为官,而她只能留在京都上侍婆母下育幼儿幼女。
而霍霄这一走就是整整九年。
成婚十三载,整个京都无人不知她贤良淑德的美名,而她也终于苦尽甘来等到霍霄调回京都的这一日。
裴栖雾不禁感慨一笑,“是啊,独自守了这么多年,夫君总算是回来了。”
作为霍家二房的当家主母,平日里的衣衫都是以端庄素雅为主,今日竟难得穿了一袭烟青色绣莲纹云锦华服。
柔软的衣料紧贴着姣好的身段,勾勒出丰腴有致的曲线,眼角眉梢褪去往日的严肃,娇艳欲滴,更显得人比花娇。
准备好府中欢迎事宜后,裴栖雾顶着狂风暴雪就来了这京都城门外的五里亭,亲自迎接多年未归的夫君。
“夫人,马车……二爷的马车来了。”半夏看到远远驶来的霍家马车激动不已,下一瞬迟疑道:“可是怎么有三辆马车?”
“二爷的东西不是早几日已经全部送回京都了吗?”
白苏略一思索,“二爷外放多年,重要东西多随行带着也正常。”
裴栖雾赞同的点了点头,想到自己一对已经十二岁的龙凤胎,她粲然一笑,“夫君回来,以后玄翎和檀月也再不用日日思念父亲了。”
而就这几句话的功夫,等她再掀开防风毡时,三辆在疾风骤雪中行驶的宽敞马车已经驶到近前还停了下来。
裴栖雾神色微诧,看到马车上下来身着藏蓝色锦袍披着白色狐裘,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伟岸身影时,她眼眶湿润嗫嚅出声,“夫君……”
霍霄根本就没想到这么大风雪还会有人出城迎接他,转身接过随从递来的油纸伞,殷切的搀扶着一名身着锦衣华服的柔媚女子下了马车,还将自己身上的白色狐裘解下披在她身上,动作娴熟而又贴心。
女子的身后跟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郎,三人俨然一家三口般亲亲热热的说着话。
裴栖雾的目光落在那件与自己身上一模一样的白色狐裘上,只觉得双目瞬间刺痛。
那是霍霄上次休假从江南回京都时专门带给她的礼物,说这样细软的皮子京都少见。
她整个冬日只要出门就披着,平时也让白苏她们妥贴保管,可是此刻看着真是讽刺又恶心。
半夏和白苏担忧地喊了一声,“夫人,二爷他……”
裴栖雾挥手制止,现在只要有眼睛都能看得出她外放多年的夫君背叛了她,还带着外室和外室子一起回了京都。
她迈出去的腿收了回来防风毡也再次放了下来,肩上的白色狐裘被她嫌恶般扔在地上。
透过防风毡的缝隙,只见霍霄那双曾经带给她无数暖意的大手,此时无比珍重的轻抚另一个女子的脸颊,狂风卷着他们亲昵的话语一字不落的吹入裴栖雾耳中。
“阿盈,今日就先委屈你和奕儿去别院待一晚。”
“待我回府禀明母亲和堂兄娶你做平妻一事,明日就风风光光接你和奕儿回霍家。”
华盈眼底闪过不易察觉地不满,抱着霍霄的胳膊娇娇柔柔的撒娇,“夫君,我不委屈,只是你答应往后余生只有我一人,所以不准你回府碰那个黄脸婆。”
霍霄想到裴栖雾眉头微蹙,拍了拍她的手安抚,“放心吧,阿雾虽然长得花容月貌,却总喜欢端着架子甚是古板无趣。”
“哪有你温柔小意深得我心?”
成婚多年夫君字字珠玑的冷漠无情话语,像是锋利的刀刃寸寸凌迟着裴栖雾的心。
她蓦地攥紧掌心,修剪精致的指甲深深嵌进细嫩的掌心,掐出道道血痕都未有所觉。
她也曾是御史家不谙世事的千金大小姐,成婚后二房与大房就分了家,霍霄外放为官婆母又不管事。
为了撑住霍家二房的门楣,不让人看不起她们寡母新妇,不让手下管事糊弄她们婆媳,她只能学着掌家,一步一个脚印从不敢行将踏错一步。
结果现在他却嫌她古板无趣?
真是可笑至极!
霍霄满眼深情继续诉说,“这么多年我都拒绝调回京都,为的就是能与你在江南厮守,不让你受霍家规矩束缚,辛苦你晨昏定省侍奉母亲。”
“这次之所以答应调回京都也是因为奕儿年岁渐长,需要京都大儒教导才能有个好的前程。”
“阿盈,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
裴栖雾心脏骤然紧缩,痛到差点不能呼吸,原来她和孩儿们多年期盼和夙愿达成后的欣喜,只是沾了他为外室子筹谋的光。
他掩人耳目将人带回京都,就一日也要安排的面面俱到,这是有多怕那个外室和外室子受她这个正妻的气啊?
裴栖雾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着,眼眶也瞬间发酸发胀。
华盈适时露出一副小女儿家的娇羞神态,“我就知道夫君最爱我了。”
身后一身红色锦袍,容貌与霍霄极为相似的霍奕拉了拉霍霄的衣袖,“爹爹!”
霍霄亲昵的将他揽进怀中,“奕儿怎么了?”
“可是舍不得爹爹?”
霍奕扬起天真烂漫的笑脸,“爹爹,你说只要我和娘亲随你回京都,以后整个霍家二房都是我的,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这些话可谓以下犯上,大逆不道,可是霍霄非但不生气,反而慈爱的摸着霍奕的小脑袋肯定道:“你是爹爹最疼爱的儿子,爹爹的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一股无名怒火在裴栖雾胸腔内不停翻腾,一个低贱的外室子,连给她的玄翎和檀月提鞋都不配。
不但想要认祖归宗,还敢肖想她辛苦打理多年本该属于她一双儿女的家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