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云州的空气闷得像一锅浆糊。
我叫江辰云州市自然资源规划局的一名普通科员,名校硕士考公上岸,三年了还是个科员。
手机在办公桌上“嗡嗡”震动,屏幕上闪烁着三个字——赵娜。
我女朋友。
“喂,娜娜。”
“江辰,你那个破科长到底什么时候能升啊?我闺蜜的男朋友都开上宝马了!你呢?还是那辆破电驴!”电话那头的声音尖锐得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我最敏感的神经。
我捏了捏眉心压低声音:“快了快了,我们张科长马上就要高升了,他的位置十有八九是我的。”
“十有八九?那就是还有可能不是咯?江辰我告诉你,我妈今天又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开公司的,追我的人从这里能排到市政府门口!你再不努力,就别怪我……”
“嘟…嘟…嘟…”
我挂了电话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又是这样。
深吸一口气,我拿起桌上一份刚熬了三个通宵才赶出来的《云州市东城新区生态规划草案》,走向了科长张海涛的办公室。
这份草案关系到整个东城新区未来十年的发展,只要张海涛签了字,报到市里基本就是板上钉钉。这不仅是我的心血,更是我晋升的唯一希望。
张海涛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门虚掩着。
挺好省得敲门了。
我心里想着手上已经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然后我愣住了。
办公室里那张平日里用来签署无数文件的红木办公桌,此刻却成了最不堪入目的舞台。
一个穿着职业套裙的女人跨坐在张海涛的身上,裙摆被撩到了腰间,两条黑色的丝袜长腿晃得人眼晕。而我那位平日里总是一本正经、梳着油头、五十多岁的科长,正埋着头,像一头拱食的猪。
桌上的文件散落一地,和一个扭动挣扎的身影纠缠在一起,那画面,足以让任何一个初入职场的年轻人信仰崩塌。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廉价香水和荷尔蒙混合的恶心味道。
我的闯入像一颗被丢进油锅里的冰块,瞬间炸裂。
那个女人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手忙脚乱地从张海涛身上滚了下来,拼命地整理着凌乱的衣服和头发。
我看清了她的脸。
财务室新来的实习生,好像叫小丽才二十出头长得挺清纯。可惜了。
张海涛的反应更快,他猛地抬起头,那张因为缺氧而涨红的胖脸,在看到我的瞬间,先是震惊,然后转为极致的羞恼和怨毒。
他那条没来得及系上的皮带,还挂在裤腰上晃荡。
“你……”他指着我,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既没退出去也没再往里走。手里的文件被我捏得有些发皱。
“张科长这份东城新区的规划草案,您看……”
我晃了晃手里的文件夹,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可越是这份平静就越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张海涛的脸上。
“滚!给我滚出去!”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抓起桌上的烟灰缸就朝我砸了过来,咆哮道:“你眼睛瞎了吗?不知道敲门?”
烟灰缸擦着我的耳边飞过,“哐当”一声砸在走廊的墙壁上,碎了一地。
那个叫小丽的实习生吓得一哆嗦,趁机拉开门捂着脸哭着跑了。
我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张海涛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知道这事儿被我撞见了,就是一颗定时炸弹。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闪烁着阴狠的光。
“江辰,”他忽然冷静了下来,重新坐回老板椅上,慢条斯理地系好皮带,甚至还整理了一下自己油腻的头发,声音变得阴冷,“你今天,看到什么了?”
“我只看到张科长在为工作鞠躬尽瘁。”我把手里的规划草案轻轻放在他桌子的一角,推了过去,“这份草案很重要,请您尽快签字。”
张海涛眯起了眼,像一条毒蛇在审视猎物。
他拿起那份草案,随手翻了两页,然后,当着我的面,抓起桌上的茶杯,将里面剩下的半杯浓茶,不偏不倚地,全部倒在了我熬了三个通宵的心血上。
茶叶和水渍迅速浸透了纸张,墨水晕开变得模糊不清。
“草案写得……一塌糊涂!”他把湿透的文件“啪”地一声丢进垃圾桶里,靠在椅子上,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俯视着我,“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但做事不能太毛躁。这份草案,拿回去,重写!”
我的拳头,在身体两侧瞬间攥紧,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
我看到他嘴角那一抹毫不掩饰的、残忍的冷笑。
他这是在警告我,也是在羞辱我。
他笃定我不敢把今天看到的事情说出去,因为我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科员,而他,是我的顶头上司,能决定我的前途和命运。
我死死地盯着垃圾桶里那份被毁掉的心血,又抬头看了看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最终我什么也没说。
我弯下腰从垃圾桶里,捡起了那份湿淋淋的、还在滴着茶水的草案。
然后转身离开。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听到身后传来张海涛轻蔑的嗤笑声。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的日子可想而知。
所有的脏活累活都堆到了我的案头,报销的单据被无限期压着,连去食堂打饭,给我掌勺的大妈都会“不小心”手抖一下。
墙倒众人推办公室里的人精们,都看出了张海涛对我的态度。
曾经那些称兄道弟的同事,现在见到我都绕着走,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幸灾乐祸。
我成了办公室的瘟神。
我没日没夜地重写那份草案,写得比之前更详细,更完美。当我把崭新的草案再次放到张海涛面前时,他看都没看,直接丢了回来。
“还是不行重写!”
我终于明白了,他根本就不是针对方案,他是在针对我这个人。他要用这种方式,把我彻底踩进泥里,让我知道,得罪他是什么下场。
直到半个月后,我接到了局办公室的电话,让我去参加一个全体会议。
会议上局长宣读了一项人事调动。
“……经局党组研究决定,张海涛同志能力突出,工作勤勉拟提拔为本局副局长,即日起进行公示……”
我看着台上满面红光、意气风发的张海涛,他正微笑着朝台下鼓掌的同事们点头示意,目光扫过我时,充满了赤裸裸的挑衅和不屑。
他赢了。
然后,局长清了清嗓子念出了第二项决定。
“为加强基层干部队伍建设,支援贫困地区发展,经研究决定,选派江辰同志,前往我市下辖的青阳县红岩镇,担任副镇长一职即日赴任。”
话音落下,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了一秒,随即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了我的身上。
有震惊有同情,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青阳县红岩镇!
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整个云州市最偏远、最贫困的山区乡镇,开车过去要盘五个小时的山路,是出了名的“鸟不拉屎”之地。去那里任职,美其名曰“支援基层”,实际上就是官场流放,这辈子都别想再回来了。
这是一脚把我从云州直接踹到了万丈深渊。
我抬起头正好对上张海涛那得意的、充满了报复快感的眼神。
他用口型无声地对我说着两个字。
“废物。”
我回到家,赵娜正坐在沙发上敷着面膜,旁边放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
“你来得正好,”她看到我,揭下面膜露出一张精致但冰冷的脸,“我们分手吧。”
我愣住了。
“娜娜,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她站了起来,指着那两个行李箱,冷笑道:“意思就是,我跟你过够了!江辰,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工作三年还是个小科员,现在倒好,直接被发配到山沟沟里去了!你还想让我跟你去那种鬼地方过苦日子吗?你做梦!”
消息传得真快。
我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你怎么知道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个油腻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张海涛的儿子张伟,只穿着一条短裤,打着哈欠走了出来,很自然地搂住了赵娜的腰,“宝贝,跟这废物有什么好说的?我们该走了,去巴黎的飞机可不等人。”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赵娜,我的未婚妻竟然和张海涛的儿子搞到了一起。
所以,这一切都是一个局!一个早就设计好的,要把我彻底踩死的局!
“为什么?”我死死地盯着赵娜,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
“为什么?”赵娜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江辰,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我想要的是荣华富贵,是豪车名包,你能给我什么?你除了会画那些没用的大饼,你还有什么?张伟能给我买爱马仕,能带我去巴黎,你呢?你只能带我去山沟沟里喂蚊子!”
她甩开我的手,脸上满是鄙夷。
“你就是个废物,一辈子都别想翻身!”
说完,她挽着张伟的胳膊,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我曾经以为是“我们”的家。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感受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寒意,事业、爱情、尊严……我曾经拥有和珍视的一切,在这一天,被砸得粉碎。
我成了整个云州最大的笑话。
第二天,我收拾好简单的行李,一个人坐上了前往红岩镇的班车。
车窗外,云州的高楼大厦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视野里。车子驶入蜿蜒崎岖的山路,颠簸不断,就像我此刻的人生。
众叛亲离,前途无望。
我看着窗外连绵不绝的荒山,心中一片死寂。
也许,我这辈子真的就这么完了。
就在这时,口袋里一个许久未曾响过的老人机,突然“滴滴滴”地响了起来。
这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来自京城。
我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却充满了威严的声音。
“是小辰吗?”
我愣住了:“您是?”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带着一丝愧疚和叹息。
“孩子,我是你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