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声音很平静，但在这间充满霉味的走廊里却显得异常清晰。
这句简单的问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在刘会计那张油滑的脸上，让他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真实的慌乱，但很快又被职业化的谄媚掩盖。
“那可不就是嘛！”他咧开嘴干笑，指着那堆垃圾强行挽尊，“江副镇长您有所不知，这屋子以前是我们的档案室，风水好着呢！这不是知道您要来，钱镇长特意给您腾出来的嘛！您放心，回头我就叫人收拾，保准干干净净！”
他这番话说的自己都快信了，仿佛给我这间垃圾房是天大的恩惠。
我笑了。
“刘会计，你是在跟我开玩笑，还是在跟我们镇政府的脸面开玩笑？”
我向前一步，目光如炬，直视着他的眼睛。我的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让他心底发寒的冰冷。
他被我这一下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刚才那股嚣张气焰顿时矮了下去。
“江……江副镇长，您这是什么意思？”他结结巴巴地问道，“这都是钱镇长的安排，您要有意见就跟镇长说去啊！”
他想把皮球踢给钱大明，这是基层最常见的甩锅套路。
“我会跟钱镇长说的。”我点了点头，话锋陡然一转，“但在那之前，我得先跟你把话说清楚。按照国家乡镇机关单位办公用房的管理规定，副科级以上领导干部的办公室使用面积不得低于九平方米，并且必须具备基本的安防消防和保密条件。刘会计你来告诉我，这间堆满易燃杂物的房间，哪一点符合规定？”
我的声音不高，但逻辑清晰字字千钧，像一把小锤子精准地敲在刘会计的神经上。
他彻底懵了。
他显然没想到我这个文弱的年轻人，竟然会跟他讲什么“管理规定”。在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规定就是个屁！
“规定……我们这山沟沟里哪有那么多讲究……”他眼神躲闪，嘴硬道。
“没讲究？”我再次逼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没讲究出了事谁负责？你是会计，这笔账应该比我算得清。万一因为消防隐患烧了文件，或者因为不具备保密条件泄露了秘密，这个责任是你来担，还是钱镇长来担？”
“我……”刘会计被我问得哑口无言，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我们这边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办公室里那几位“老神仙”。
一楼大厅里，三四个“老同志”都从自己的座位上探出头来，像一群伸长脖子的鸭子，饶有兴致地看着门口这场冲突。他们的眼神里有好奇有惊讶，但更多的是一种司空见惯的麻木和看热闹的期待。
这种欺负新人的戏码，在红岩镇政府里显然不是第一次上演了。
一个戴着老花镜正在织毛衣的大妈阴阳怪气地开了口：“哟，小刘，怎么回事啊？跟新来的江副镇长吵起来了？”
“就是啊，江副镇长可是市里来的高材生，你们可得好好招待！”另一个正在用指甲刀剪脚指甲的“老干部”附和道，语气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调侃。
没有一个人上来解围。
他们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等着看我这个外来的“高材生”如何在第一天就被碰得一鼻子灰，然后乖乖认怂夹起尾巴做人。
刘会计听到同事们的“声援”，胆气似乎又壮了些，他梗着脖子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江副镇长，我就是个跑腿的！您跟我说这些没用！反正办公室就这一间，您爱要不要！”
他这是准备彻底耍无赖了。
“好，很好。”我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
我拿出我的智能手机，对着这间垃圾房的每一个角落，“咔嚓、咔嚓”连续拍了好几张清晰的照片。
然后我当着刘会计和所有人的面，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既然红岩镇的办公条件如此紧张，连一位副镇长的办公室都无法保障，甚至需要用存在严重安全隐患的杂物间来充数，我想作为一名新到任的干部，我有责任和义务将这个情况如实地向县委组织部和县纪委的领导进行书面汇报。”
“我会在这份书面汇报里附上这几张照片，并详细说明这是钱大明镇长亲自为我安排的办公地点。我相信县里的领导们，一定会对红岩镇的困难以及钱镇长‘勤俭节约’的办公作风，非常‘感兴趣’。”
我的话音一落，整个一楼大厅，瞬间死寂。
织毛衣的大妈手停了。
剪脚指甲的老哥动作僵住了。
所有看热闹的人脸上的笑容都凝固了，看向我的眼神从看好戏变成了彻头彻尾的震惊。
这小子……太他妈狠了！
上任第一天就敢直接把事情捅到县纪委去？这是愣头青还是疯子？！
刘会计的脸“唰”的一下惨白如纸。
他做梦也想不到我会来这么一手！向纪委汇报？还要附照片点名钱大明？这他妈哪里是汇报，这分明就是一封带血的实名举报信！
这要是真捅上去了，钱大明就算没事也得脱层皮！而他这个经办人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别别别！”刘会计彻底慌了，脸上堆起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忙上来拉我的胳膊，“江副镇长！江哥！您消消气，这都是误会！天大的误会啊！”
“误会？”我冷冷地看着他，“我怎么不觉得？”
“是我是我！是我狗眼看人低，是我没领会好领导的意图！”刘会计急得快哭了，就差给我跪下，“镇长的意思……是让您先暂时在这歇歇脚，办公室早就给您准备好了！在二楼！二楼最好的那间！”
“哦？是吗？”
“是是是！千真万确！”刘会计点头如捣蒜，指着楼上，“就是镇长办公室隔壁那间，以前是书记的办公室，又宽敞又明亮！我……我这就带您过去！”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钱大明黑着一张脸从楼上走了下来，他显然听到了楼下所有的对话。他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像是要活活把我生吞了。
他本以为我是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没想到却是个浑身带刺的刺猬，一上来就敢跟他玩命。
“江辰同志，你这是干什么？”他走到我面前，声音里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怒火，“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正主终于下场了。
我迎着他吃人的目光，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平静的微笑。
“钱镇长，您又误会了。”
我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慢悠悠地说道。
“我不是在威胁谁，我只是在履行一个国家干部应尽的职责而已。怎么，难道您觉得向上级如实反映情况，也是一种威胁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