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句话像一根烧红的探针，精准地刺进了钱大明那颗虚伪油腻的心脏。
他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当然觉得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但他能承认吗？他不能。
在官场上混了二十多年，钱大明最擅长的就是见风使舵和粉饰太平。他那双被酒精和岁月腐蚀得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可最终，那滔天的怒火还是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化作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哈哈，江辰同志，你说的这是哪里话！”钱大明肥硕的身体猛地一抖，堆起满脸的褶子，主动上前一步，热情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都是自己同志，什么威胁不威胁的，太见外了！”
他这一拍力道不小，带着警告的意味。
“都是误会！一场天大的误会！”他转过头，对着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刘会计厉声喝道：“小刘！你是怎么做事的？我不是让你给江副镇长安排二楼最好的办公室吗？你怎么能把领导带到杂物间去！你眼里还有没有组织纪律了！”
这锅甩得又快又准。
刘会计一个哆嗦，差点当场给钱大明跪下，他点头哈腰，拼命给自己找补：“是是是，镇长，都怪我！怪我没领会您的精神！我……我这就给江副镇长赔罪！”
说着，他竟然真的抬起手，作势要往自己脸上扇。
“行了！”我冷冷地打断了这场拙劣的双簧表演。
我看着钱大明，当着所有人的面，举起手机，找到刚才拍的那几张照片，然后按下了“删除”键。
“既然是误会，那说开了就好。”我把手机揣回兜里，语气平静，“钱镇长，我刚来，对镇里的情况不熟悉，以后还希望您能多多帮助。毕竟，我们都是为了红岩镇的发展，为了给老百姓做点实事，不是吗？”
我把“实事”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钱大明的眼皮剧烈地跳动了几下。
他听懂了我的潜台词。照片我删了，这是给你台阶下。但如果你再敢给我使绊子，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鱼死网破。
“对对对！江辰同志说得太对了！”钱大明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他一把搂住我的肩膀，像是对待多年未见的老朋友，“走走走，我亲自带你去你的办公室！小刘，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把江副镇长办公室的卫生打扫干净！要是让江副镇长看见一粒灰尘，我唯你是问！”
“哎！好嘞！”刘会计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朝楼上跑去。
在楼下那群老油条们震惊、错愕、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我被钱大明“亲热”地簇拥着，走上了二楼。
二楼，镇长办公室隔壁。
一扇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一个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出现在我眼前。
这间办公室至少有二十平米，比楼下那个杂物间大了四五倍。里面摆着一张厚实的红木办公桌，一套待客的皮质沙发，甚至还有一个独立的书柜。阳光透过擦得干干净净的玻璃窗洒进来，将房间照得通透明亮。
这和我刚才看到的那个阴暗、潮湿、堆满垃圾的杂物间，简直是天堂和地狱的区别。
刘会计正拿着一块抹布，像一只勤劳的蜜蜂，在里面满头大汗地擦拭着桌椅，那股殷勤劲儿，跟他之前那副爱答不理的死样子判若两人。
“江副镇长，您看……这办公室还满意吗？”钱大明指着房间，笑呵呵地问道，仿佛之前的一切不愉快都从未发生过。
“不错。”我点了点头，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满意就好，满意就好！”钱大明搓着手，“你先休息一下，熟悉熟悉环境。晚上我做东，把镇里所有干部都叫上，在镇上最好的饭店给你摆一桌接风宴！咱们不醉不归！”
“吃饭就不必了。”我直接拒绝，“刚来工作多，还是先把正事办好吧。”
我的拒绝让钱大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
“行，江辰同志真是我们学习的楷模啊！”他哈哈一笑，掩饰住尴尬，“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先忙。”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刘会计也赶紧擦完最后一张椅子，对我点头哈腰地说道：“江副镇长，您看还有什么需要？我马上去办！”
“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我头也没抬地说道。
“好嘞。”
刘会计恭敬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地为我关上了门。
整个世界，终于安静了。
我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片毫无生机的黄土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第一仗，我赢了。
赢得很险，也很彻底。但我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钱大明这种地头蛇，绝不会因为一次小小的挫败就善罢甘H休。
他今天丢了多大的面子，明天就会想方设法从我身上百倍千倍地找回来。
而楼下那群作壁上观的老油条们，此刻又在想些什么呢？
……
一楼，综合办公室。
在我上楼之后，这里瞬间就炸开了锅，刚才那死气沉沉的气氛一扫而空，所有人都围在了一起，压低了声音，兴奋地八卦起来。
“看见没？刚才钱胖子那张脸，都绿了！哈哈，太过瘾了！”那个剪脚指甲的老哥王强，把指甲刀一扔，幸灾乐祸地说道。
“可不是嘛！”织毛衣的李大姐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在这儿干了快二十年了，还是头一次见有人敢第一天就跟钱胖子叫板的！这新来的年轻人，是真虎啊！”
“虎什么虎？我看就是个愣头青！”一个干瘦的男人，是镇里的老会计，他不屑地撇了撇嘴，“你们以为他今天赢了？我告诉你们，他这是把钱胖子往死里得罪了！以后有他好果子吃的！”
“没错。”王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他重新拿起指甲刀，慢悠悠地吹了吹上面的碎屑，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总结道：“跟钱胖子这种人斗，你硬碰硬是最蠢的办法。他有的是手段给你穿小鞋，能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待不下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那你们猜，这小子能撑几天？”李大姐饶有兴致地问道。
“撑几天？”老会计冷笑一声，伸出三根手指，“我赌他最多撑不过三个月！三个月之内，他要么自己灰溜溜地打报告滚蛋，要么就得乖乖地跑到钱胖子面前，跪下当狗！”
“三个月？老张你太看得起他了。”王强摇了摇头，“我赌一个月！不出一个月，钱胖子就能把他治得服服帖帖。”
“我赌半个月！”
“我赌一个星期！”
办公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哄笑声，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他们就像一群在斗兽场看戏的观众，根本不在乎角斗士的死活，他们只在乎这场戏够不够精彩，够不够刺激。
而我，就是那个刚刚被扔进场内，浑身是血，却要独自面对一头饿狼的角斗士。
我在办公室里静坐了很久，直到心情彻底平复下来。
我知道，我现在就像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整个镇政府里，没有一个人是我的朋友。
想要在这里站稳脚跟，光靠强硬是不够的。我必须尽快熟悉情况，找到突破口。
当务之急，是要了解这个镇子，了解这里的人。
想到这里，我站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我径直走到楼下那个剪脚指-甲的老哥王强面前。他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下来，神情有些不自然，连忙把脚从桌子上放了下来。
我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语气客气。
“这位老哥，怎么称呼？”
“我叫王强，江副镇长叫我老王就行。”王强有些拘谨地站了起来。
“王哥你好。”我点了点头，“我想找一下咱们镇里所有干部和各村村干部的档案资料，还有近几年的工作报告和会议纪要。请问这些东西，都放在哪里？”
王强听到我的话，愣了一下，随即和旁边的老会计对视了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古怪的笑意。
他指了指走廊尽头另一间紧锁的铁皮门，慢悠悠地说道。
“江副镇长，资料都在那间档案室里锁着呢。”
“那麻烦你帮我开一下门。”
王强一摊手，脸上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不好意思啊江副镇长，这档案室的钥匙，一直都是钱镇长亲自保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