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更新时间:2025-11-12 00:05:55

祁同伟离开省委礼堂,坐上自己的车。

车门在他身后合上。

厚重的隔音玻璃,将外界的一切喧嚣彻底隔绝。

司机陈宇一见他上车,下意识地就要发动车子。

“表哥,去酒店?”

按照惯例,新书记上任,省里会安排欢迎宴。

他们这些随行人员,自然是去指定酒店待命。

祁同伟没有回答。

他身体向后,重重靠进柔软的真皮座椅,闭上眼。

许久,一口压抑到极致的浊气,才从他胸膛深处缓缓吐出。

“回公安厅。”

四个字,不轻不重。

却让驾驶位上的陈宇,踩在离合上的脚猛地一滑。

车子往前突兀地窜了一下,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顿挫。

他猛地回头,那张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惊疑不定。

“啊?回……回厅里?”

“表哥,那欢迎宴会……”

新书记上任的欢迎宴,沙书记和省委一众领导都在场。

整个汉东省,但凡有点头脸的人物,此刻都挤破了头想去敬一杯酒。

自家老板兼表哥,这是要做什么?

祁同伟睁开了眼。

他的目光淡淡扫了过去,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审视。

那不是长官在看下属,也不是表哥在看表弟。

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蒙尘已久、即将被处理掉的旧家具。

陈宇喉咙瞬间发紧,所有疑问和劝说都死死堵在了嗓子眼。

“是,表……厅长。”

他几乎是咬着舌尖,才把那个错误的称呼咽了回去。

祁同伟收回目光,淡漠地开口。

“以后在任何场合,称职务。”

“是,厅长!”

陈宇再不敢多问半个字,手忙脚乱地重新点火,将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祁同伟看着他略显慌乱的背影,心中闪过一丝无趣。

这么个愣头青放在身边,既是司机,又是亲戚,还挂着秘书的名。

顺风顺水时,是条听话的狗。

一旦大厦将倾,第一个被吓破胆,反咬一口的,也绝对是他。

算了。

念在亲戚一场,回头下放去个富裕点的区,当个派出所副所长,也算仁至义尽。

至于新司机,公安厅里那些从特种部队转业回来的精英,有的是人选。

车窗外,汉东的街景飞速倒退。

祁同伟的脑子,却在以百倍的速度飞速运转。

与祁胜利的会面,他拿到了一张通往汉东权力核心牌局的入场券。

但他很清楚,自己现在,还不够资格坐上牌桌。

别说沙瑞金,就连自己的老师高育良,都能在必要时,轻易将他当成弃子。

高育良……

祁同伟的指尖在膝盖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

这位汉大政法系的老师,是他目前最好的挡箭牌,也是最好的合作伙伴。

赵家的船,马上就要沉了。

必须在沉船之前,把高育良这条大鱼,拉到自己的新船上来。

他相信,以高育良的政治智慧,只要自己透露出一点风声,他就会明白该怎么选。

毕竟,谁会拒绝一个能直通中组部的学生呢?

祁同伟拿出手机,拨通了高育良的私人号码。

这个号码,在整个汉东,知道的人不超过一只手。

“嘟……嘟……”

电话接通,传来的却是一个年轻沉稳的声音。

“祁厅长,您好,我是陶闽。”

高育良的秘书。

“陶处长,你好。”祁同伟的语气平淡如水,“高书记现在不方便?”

“书记正在陪新来的沙书记,您知道的。”陶闽的回答滴水不漏。

但祁同伟能听出,他话语里藏着一丝刻意保持的距离感。

显然,礼堂里发生的事情,这位秘书已经知晓,但在没有得到老板明确指示前,他选择装傻。

“这样,”祁同伟不紧不慢地开口,“你帮我跟高书记汇报一声。”

“我刚和中组部的祁部长谈完话,有些情况,需要当面向他请示。”

电话那头的陶闽,呼吸陡然一滞。

祁部长!

这三个字,像一颗炸雷,在他耳边轰然引爆。

足足过了五秒,他才说道:“好的祁厅长!我马上向高书记请示!确定了时间,第一时间给您回电话!”

“麻烦了。”

祁同伟挂断电话,手指在屏幕上划动,最终停在了一个名字上。

梁璐。

他的手指悬停在拨号键上,犹豫了一分钟,点了下去。

铃声响了很久,就在祁同伟以为对方不会接时,电话通了。

一道冰冷又夹杂着浓浓讥讽的女声,穿透听筒,直刺耳膜。

“哟,稀客啊,我们的祁大厅长,还知道给我打电话?”

祁同伟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等那股尖酸刻薄的劲儿过去,才淡淡地说道:

“我晚上回家吃饭。”

电话那头,瞬间死寂。

紧接着,传来“啪啦”一声脆响,是茶杯被狠狠摔碎在地的声音。

梁璐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扭曲。

“姓祁的!你又在外面捅什么娄子了?!是不是要我爸出面给你平事?!”

在她的认知里,只有大难临头,这个男人才会想起这个家。

“没事。”

祁同伟吐出两个字,直接挂断了电话。

多一个字的解释,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吱——

车子一个平稳的刹停。

陈宇的声音从前排传来,带着一丝莫名的紧张。

“厅长,到了。”

祁同伟抬头,看到了那栋熟悉的灰色大楼,和门口悬挂的金色国徽。

汉东省公安厅。

他推开车门,迈步而下。

他踏上那段长长的台阶,走进了省公安厅的灰色大楼。

大厅里,三三两两穿着警服的人聚在一起,压低声音说笑着。

这里听不到键盘噼啪作响的紧张,只有一片安逸到腐朽的嗡嗡声。

当祁同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那嗡嗡声就像被一把无形的剪刀,齐根剪断。

戛然而止。

紧接着,便是一阵手忙脚乱的鼠标点击声和椅子摩擦地面的刺耳噪音。

所有人瞬间切换成一副奋笔疾书、专心工作的姿态,演技拙劣得可笑。

祁同伟的脚步没有停。

他目不斜视地穿过大厅,所过之处,人群无声地向两侧退开,留下一片真空般的死寂。

祁同伟什么也没说,径直走过。

心里却在冷笑。

一屋子的米虫。

难怪原主一个堂堂的省厅厅长,连自己治下一个市局的局长赵东来都管不住。

心思全用在爬关系、哭祖坟上了,自己的大本营却烂成了筛子。

公安厅,国之重器。

握在手里,却只当成往上爬的垫脚石,而不是一把可以横扫一切的利剑。

可悲。

祁同伟推开自己办公室厚重的木门,将身后的虚伪和慌乱彻底隔绝。

他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后,直接拿起了桌上的内线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厅长。”

一个沉稳的男声传来,是公安厅办公室主任,陈峰。

“老陈,”祁同伟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通知下去,周五上午九点,召开厅党组扩大会议。”

电话那头的陈峰顿了一下。

“好的厅长,会议的议题是……”

“整顿汉东省公安系统工作作风问题。”

这十几个字一出口,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陈峰在官场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一瞬间就嗅到了这背后浓烈到呛人的火药味。

祁同伟没给他消化和思考的时间,继续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

“在家的几位副厅长,政治部主任,一个不许请假。”

“谁要是病了,让他把假条和病历,亲自送到我这来。”

“无论是谁,不准缺席。”

陈峰感觉自己的后槽牙一阵发酸。

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还有,”祁同伟补充道,“厅下属的刑侦、治安、交管、督察这几个总队,负责人必须到场。你去发通知吧。”

“是!厅长!我立刻去办!”

陈峰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祁同伟挂断电话。

他刚坐下,私人的手机在桌上嗡嗡震动起来。

屏幕上,“高小琴”三个字,静静地亮着。

他看了一眼,没动。

他靠在椅背上,从兜里摸出一支烟点上,任由那手机在桌面上执着地嗡鸣。

山水庄园。

温柔乡,英雄冢。

消息传得真快。

这位山水集团的美女老总,显然是嗅到了什么,急着来探口风了。

铃声停了。

不到十秒,又一次不屈不挠地响起。

祁同伟吐出一口烟圈,看着袅袅升起的青烟,眼神平静。

这通电话,他不打算接。

从今天起,他不仅要和赵家的祖坟划清界限,更要和赵家在汉东的所有利益集团,一刀两断。

包括她,高小琴。

铃声响了足足三次,终于彻底安静。

祁同伟将手机翻了个面,屏幕朝下盖在桌上,眼不见心不烦。

可他刚拿起笔,桌上的手机,又响了。

他扫了一眼来电显示,是高育良秘书陶闽的号码。

祁同伟的嘴角,这才扬起一丝弧度。

他掐灭烟头,接起电话,换了一副恭敬的语气。

“陶处长,有高书记有什么指示。”

电话那头,陶闽的声音传来。

“祁厅长,高书记说,他明天上午九点在办公室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