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更新时间:2025-11-12 00:05:42

去省政协任个副职?

这几个字,轻飘飘的。

砸进祁同伟的耳朵里,却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去政协。

一个给老干部养老的地方。

级别不变,意味着体面。

退居二线,意味着终结。

从此喝茶看报,混到退休,对很多人而言,已是求之不得的善终。

可他才四十多岁。

大丈夫,岂可一日无权?

一瞬间,祁同伟就想通了所有的关节。

祁胜利这不是在审判他。

这是祁家抛出的橄榄枝,一条包裹着蜜糖的退路。

只要他点一下头,祁家就能保住他这条命,保住他后半生的富贵。

代价,就是废掉他所有的爪牙,让他当个被圈养起来的富贵闲人,再也别想触碰权力半分。

祁同伟的唇角,无声地扬起一个极冷的弧度。

原主就是因为东窗事发,才绝望到饮弹自尽。

他穿越过来,可不是为了换一种方式,在安逸中慢性死亡。

他要赌。

赌的不是沙瑞金和这位便宜二叔谁的手段更高。

他要赌的,是祁家在汉东这盘棋上,需不需要一个身在局中、手握实权、能撬动棋盘的自己!

他要让这位高高在上的长辈们看到。

自己不是一个需要家族庇护的累赘。

而是一把磨砺十年,渴望见血的刀!

祁同伟抬起头,目光笔直地撞上那双审视的眼睛。

他没有回答去不去政协的问题,反而提起了另一件事。

“部长,您刚才说,我的履历有些单薄。”

祁胜利的眉峰动了一下,没说话,示意他继续。

“我一直在公安政法系统打转,不是不想动,是没机会。”

祁同伟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但现在我想,这或许是我的长处。”

“我这辈子,只会干这个,也只想干好这个。”

话锋陡然一转,变得锐利。

“况且,我爷爷,当年教我的道理不多,就一条。”

“越是难走的路,走通了,才越敞亮。”

祁胜利握着茶杯的手,指节微微错动了一下。

爷爷……

他终于提到了这个话题。

祁胜利放下茶杯,整个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椅背,姿态变得松弛。

镜片后的眼神,却依旧深邃。

“哦?”

“那你倒是说说,汉东这盘棋,现在有多难下?”

来了。

祁同伟知道,真正的面试,从现在才开始。

“难?”

祁同伟笑了。

“部长,何止是难,这简直就是一盘死局。”

第一句话,就石破天惊。

“赵立春书记离任,按惯例,他属意的高育良书记,就算不能顺利接任,也该有个代理过渡期。”

“可中央连这个缓冲都没给,直接空降了沙书记。”

“这说明什么?”

“说明中央对汉东,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点了点。

“沙书记来之前,先来了一位田国富书记,坐镇纪委。”

“沙书记本人,来汉东之前,也是纪委书记出身。”

“一把手术刀,一把重锤。”

“一个负责精准切除,一个负责砸开壁垒。”

“这个信号,比在省委大门口挂上横幅都清楚——中央要掀开汉东的盖子,要下重拳,清理门户了!”

会议室里,静得只剩下祁同伟清晰的吐字声。

“而我,祁同伟。”

他笑了一声,带着浓重的自嘲。

“汉东省公安厅厅长。”

“外人眼里的汉大帮头号干将。”

“高育良书记最得意的门生。”

“赵立春书记一手提拔起来的官场新贵。”

他直视着祁胜利,一字一顿,字字诛心。

“这把手术刀,第一个要割的,就是我这颗最显眼的脓疮。”

“这柄千钧锤,第一个要砸的,也是我这块最碍眼的石头。”

“所以,您问我去政协,是为我好,是给我一条生路。”

“因为在所有人的剧本里,我这种人,不是应该被拿下,就是应该被逼反。”

“无论哪一种,下场都只有一个。”

祁同伟摊开手,语气平淡得像在宣读别人的判决书。

“要么下马。”

“要么坐牢。”

话音落下。

满室死寂。

祁胜利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看着他那双平静到可怕的眼睛。

没有辩解,没有叫屈,更没有求饶。

他把自己活生生摆在手术台上,一刀一刀,解剖得淋漓尽致,鲜血淋漓。

这哪里是个需要庇护的晚辈。

这分明是一头嗅觉敏锐、爪牙锋利,甚至不惜自残以示凶性的饿狼。

祁胜利紧绷的肩背,终于松弛了下来。

房间里那股无形的压力,随之消散。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心里第一次有了真正的波澜。

这小子,不是一块需要家族庇护的易碎古董。

这是一把在乡下磨砺了十年,刚刚在汉东见了血的刀。

而祁家在汉东,缺的就是这么一把刀。

一把既能捅破脓疮,又能抵在别人咽喉上的刀。

但这把刀太利,也太险。

认回他,是给家族添一把利器,还是引一头白眼狼入室?

这件事,他一个人说了不算。

得让家里那位老爷子,亲自来掌眼。

半个月后,老爷子九十大寿……

祁胜利心里瞬间有了计较。

他重新端起茶杯,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同伟啊。”

称呼的改变,让祁同伟的神经猛地一紧。

图穷匕见,要来了。

“你的资料上写,籍贯是晋西北祁家村?”祁胜利的声音很平缓,像在闲聊家常。

“是,部长。不过村子在四十年代就没了,只是档案上一直这么写。”祁同伟的回答滴水不漏。

“你爷爷,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像一道无声的闪电,劈开了所有伪装。

祁同伟沉默了足足两秒。

他脸上浮现出努力回忆一个遥远名字的神情,然后才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开口。

“……祁大卫。”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祁胜利的身体猛地坐直,鼻梁上的眼镜都因为这个动作滑落了半分。

他扶正眼镜,目光穿透镜片,牢牢锁定在祁同伟脸上,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震动。

“我父亲,祁二卫。”

简简单单六个字。

重于千钧。

祁同伟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脸上所有的冷静、沉稳、算计,在这一刻瞬间碎裂,化作错愕,茫然,最后是一片无法置信的空白。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干涩的音节。

“祁……二卫?”

“二……二爷爷?”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恰到好处的震惊与手足无措。

“我爷爷……他……他念叨了一辈子……”

“说当年鬼子进村,他出去找吃的才躲过一劫,回来就再也找不到人了……”

祁同伟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祁胜利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彻底烟消云散。

像!

太像了!

这副震惊中带着倔强的神情,和父亲中年时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抬了抬手,制止了祁同伟接下来的话。

“行了,这些往事,说来话长,有时间再跟你说”

他拿起桌上的钢笔,在一张便签上迅速写下一串号码,推了过去。

“这是我的私人电话。”

“半个月后,老爷子九十大寿,你回首都一趟。”

“我带你见见他老人家。”

祁胜利的语气不容置疑。

他看着祁同伟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汉东这盘棋要怎么下,得让他老人家,亲自给你定个调子。”

祁同伟猛地攥紧了那张小小的便签。

纸张的棱角,深深硌进他的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成了。

他用尽全力,才压下喉咙里那股翻涌的狂喜,郑重地将纸条收进口袋。

然后,他站起身,对着祁胜利,深深鞠了一躬。

这一次,无关官职,只论辈分。

“是,二叔。”

祁胜利点了点头,也站了起来。

“出去吧,别让外面的人等急了。”

祁同伟拉开厚重的会议室木门。

门里,门外,仿佛两个世界。

走廊里,祁胜利的秘书黄涛如同标枪般笔直地站着。

看到祁同伟出来,黄涛的眼神立刻变了。

之前是程式化的客气,现在,是发自内心的恭敬。

“祁厅长。”

黄涛微微欠身。

“我送您。”

“不麻烦。”

祁同伟摆摆手,迈开长腿,径直向前走去。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如松。

黄涛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再跟上去。

他知道,从今天起,这位汉东公安厅长的分量,已经截然不同了。

礼堂的侧廊。

几个原本聚着低声说话的厅局级干部,在看到祁同伟身影的瞬间,声音戛然而止。

一道道目光,混杂着惊异、嫉妒、探究,落在他身上。

又在他目光扫过来之前,像受惊的鸟雀般匆匆移开。

整个走廊,死一般寂静。

祁同伟目不斜视。

他的皮鞋敲击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那声音清晰而沉稳,每一下,都精准地敲击在汉东官场所有人的心跳节拍上。

他穿过无声的人群,像一艘坚硬的破冰船,碾开了官场这片凝固的海面。

直到他走出省委大礼堂的门廊。

午后的阳光,猛地洒在他身上,带着灼人的温度。

祁同伟长长地呼出一口胸中的浊气。

天,亮了。

他拿出手机,将那串数字一个一个地存了进去。

联系人备注。

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