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亲自送高育良上了车,车门关上的那一刻,隔绝了两个世界。
他站在公安厅的台阶上,目送那辆黑色的奥迪汇入车流,直至消失不见。
高育良这一路回去,怕是不会平静。
调整政法系统,听起来是他分内之事,可人事权的蛋糕,从来都是在刀光剑影里抢的。
自己的这位老师,有得头疼了。
祁同伟转身,嘴角噙着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他只管落子。
至于棋手之间的搏杀,自然有更高级的棋手去操心。
回到办公室,祁同伟处理完几份积压的公务,拿起内线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老陈,来我办公室。”
电话那头,是陈峰。
很快,敲门声响起。
陈峰推门而入,脸上的兴奋几乎按捺不住,却又在见到祁同伟的瞬间,强行收敛成恭敬。
“厅长,您找我?”
“坐。”祁同伟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声音听不出波澜,“高书记刚才提到了你。”
陈峰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他说,你是个能干事的人,京州需要一个能挑大梁的干部。”
果然!
陈峰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他知道,这是祁同伟在点他,更是在给他铺路。
“到了市局,立刻把队伍给我抓起来。”祁同伟看着他,目光沉静如水,“京州的情况有多复杂,李达康书记的脾气有多硬,你都清楚。你的压力,会非常大。”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当然,政法委和省厅,会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这句话,比任何承诺都管用,像一根钢梁,瞬间撑直了陈峰的腰杆。
有厅长和高书记这两座大山在背后,他怕什么李达康?
“厅长,您放心!”陈峰猛地坐直身体,声音铿锵有力,“光明区那三年我没白干!市局刑警队的周启跟我穿一条裤子,治安队长是我带出来的兵,还有那位排名靠后的王副局,是我进警队时的老领导!他们会支持我的工作!”
他这是在交底,也是在展示自己的价值。
祁同伟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很好。”他的声音里透出决断,“我会让督察总队打头阵,对京州市局进行一次彻底的作风督查,你要抓住这个机会,把根扎下去。”
“是!厅长!”
陈峰心头剧震。
祁同伟没再多言,指着桌上几份文件:“会议纪要尽快签发落实,这些批好的文件,拿去处理。”
“明白!”陈峰抱起文件,郑重敬礼,快步退出。
门关上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人生,被推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祁同伟拿起内线,又拨了一个号码。
“老常,过来。”
督察总队常队长很快就到了,四十出头,一身警服穿得笔挺,眼神像鹰。
“厅长!”
“坐。”祁同伟开门见山,“全省公安系统的作风督查,你来牵头,第一站,就放在京州。”
常队长心头一跳,知道这绝不是一次常规督查。
“厅长,您指示。”
“查,就给我往深里查,往死里查。”祁同伟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每一个字都带着分量,“任何发现,第一时间,直接向我汇报。记住,是绕过所有人,直接向我。”
“我明白!”常队长豁然起身,这是要他做厅长最锋利的那把刀。
“至于刘承安刘厅长……”祁同伟的语气转冷,“他不是身体不好,旧疾复发吗?那就让他动起来,发挥余热。督查工作繁重,让他多跑跑基层,多看看地方。老同志,总坐办公室对身体不好。”
常队长心中了然。
这位刘厅长,怕是连安稳退休的体面都保不住了。
祁同伟这是要让他累死在“督查”的路上。
常队长虽有意外,却没半点迟疑。
“是!厅长!保证完成任务!”
常队长转身离去,背影里都带着一股即将大展拳脚的杀气。
祁同伟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刘承安,你不给我面子,我就让你里子都留不住。
他走出办公室,发现整个公安厅大楼里的空气都变了。
那种懒散悠闲的气氛一扫而空,走廊里,干部们行色匆匆,眉宇间带着一股被拧紧了发条的紧张感。
这才是他想要的公安厅。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李响的电话。
“小李,楼下接我。”
“是!厅长!”
那辆不起眼的蓝鸟轿车里,李响的驾驶技术远超祁同伟的预料,平稳,安静,像一尾黑鱼,无声地滑过城市的血管。
车在家楼下停稳。
“明后天,你放假。”祁同伟开口。
李响握着方向盘的手纹丝不动,透过后视镜看着这位新老板,声音里带着军人特有的执拗。
“报告厅长,我的职责是保护您的安全。我没地方可去。”
祁同伟看着后视镜里那双清澈又倔强的眼睛,恍惚间,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他懒得再劝,直接下达命令。
“那就不用放了。让陈峰给你订票,明天一早,跟我回老家。”
“是!”
李响的声音,斩钉截铁。
祁同伟推门下车,走进单元楼。
一开门,久违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
餐桌旁,除了梁璐,还坐着一个表情冷漠的年轻男人,和一个埋头扒饭的少女。
儿子,祁梁玉。
女儿,祁梁静。
餐桌上,死寂无声,只有碗筷偶尔碰撞的脆响,显得格外刺耳。
梁璐在父子之间徒劳地周旋,试图用话语填补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梁玉,快,尝尝这个糖醋里脊,妈今天特意为你烧的。”
祁梁玉眼皮都没抬一下,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嗯。”
“你爸也最爱吃这个……”梁璐的话卡在喉咙里,因为儿子已经放下了筷子。
“我吃饱了。”祁梁玉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低头摆弄着手机,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梁璐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
女儿祁梁静像是终于等到了解脱的信号,迅速扒完最后一口饭。
“爸,妈,我吃完了,期末考,我回房复习。”
话音未落,人已经逃离了餐厅。
祁同伟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慢条斯理地吃着饭。
他看着梁璐眼里的尴尬和无助,看着祁梁玉满脸的叛逆和疏离。
他亲手种下的因,结出了今天的果。
饭局草草收场。
梁璐起身收拾碗筷,祁梁玉也站起来,准备溜回自己房间。
“祁梁玉。”
祁同伟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枚无形的钉子,将他钉在了原地。
“来我书房。”
祁梁玉的身体肉眼可见地绷紧了,他猛地扭过头,眼神里的挑衅像竖起的尖刺。
梁璐从厨房探出头,眼神里满是哀求。
最终,他还是咬着牙,不情不愿地跟了进去。
书房的门,“咔哒”一声关上。
祁梁玉双臂抱在胸前,摆出了一副对抗的姿态。
“说吧,又想怎么教育我?是不是觉得我现在考上了政法大学,终于有资格听您祁大厅长训话了?”
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刺。
祁同伟坐在宽大的书桌后,出乎意料地没有发怒,反而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在学校,都听到了些什么?”
祁梁玉愣了一下,随即冷笑出声。
“您想听什么?听他们说您是汉东警界的骄傲,还是听他们说,您是个靠着老婆家上位,又始乱终弃的当代陈世美?”
“看来,你还没蠢到家。”
祁同伟的反应,让祁梁玉准备好的所有刻薄言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站起身,绕过书桌,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儿子。
祁同伟停在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
“他们有没有告诉你,当年,我为了从山区调回来,给你的外公,跪下了?”
祁梁玉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们有没有告诉你,你妈当年是怎么毁了我的一切,又是怎么亲手把我,推进你们梁家大门的?”
祁同伟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像是在陈述一段与自己无关的历史。
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祁梁玉的心脏上。
“你觉得我该怎么做?”祁同伟直视着儿子的眼睛,“像个圣人一样原谅她,然后顶着你们梁家的恩赐,在乡镇司法所里窝囊一辈子?”
他逼近一步。
“还是抓住那唯一一根能救命的稻草,哪怕它沾满了羞辱,也要踩着它,一步一步地,爬上来?”
“所以……这就是你找那个女人的理由?”祁梁玉的声音干涩嘶哑,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在父亲面前,如此苍白无力。
“那件事,是我错了。”
祁同伟坦然承认,没有丝毫回避。
随即,他投下了一颗真正的炸雷。
“但是现在,都结束了。”
他看着儿子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眼神,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当着你妈的面,跟高小琴断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任何瓜葛。”
“为什么?”
祁梁玉脱口而出,问完之后,他自己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