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咣当——
绿皮火车发出最后一声疲惫的嘶鸣,终于在铁轨的尽头彻底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的瞬间,一股裹挟着黄沙的狂风猛地灌了进来,带着戈壁滩独有的,粗粝又苍凉的气息,呛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司遥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外套,随着人流走下火车。
脚踩在坚实土地上的那一刻,她还有些恍惚。
这就是西北。
放眼望去,天地间一片苍茫的土黄色。
低矮的平房,光秃秃的树干,还有远处连绵起伏、寸草不生的沙丘。
整个小城,都透着一股被风沙打磨过的萧瑟。
司遥的出现,与这片土地格格不入。
她那张在火车上就没敢洗干净、只是随便擦了擦的脸,即便沾着些许灰尘,也难掩其惊人的底色。
冷白的皮肤在灰黄的背景下,白得晃眼。
她太瘦了,宽大的外套挂在身上,更显得身形单薄,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吹跑。
车站外,两个蹲在墙角抽着烟的男人注意到了她。
他们无所事事地交换了一个信号,其中一个吊儿郎当地站起来,晃到了司遥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另一个则不紧不慢地绕到了她的身后,堵住了退路。
“小妹妹,一个人啊?”
前面的男人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草熏黄的牙,身上散发着一股汗臭和劣质烟草混合的难闻气味。
“要去哪儿啊?这地方我们熟,哥送你一程?”
司遥停下脚步。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那两个地痞见她不说话,只当她是吓傻了,胆子更大了几分。
身后的男人伸手就想去抓她的胳膊。
“跟哥们儿走,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司遥的身体微微一侧,避开了那只脏手。
她的手,已经悄无声息地探入了袖中。
那里藏着几根细若牛毛的刺。
那是她用百草灵戒与一株“荨麻之灵”缔约后,催生出的毒刺。
不到万不得已,她真的不想再动用灵力。
每一次催动,都像是在本就脆弱的身体上再划开一道口子,腹中的绞痛会立刻找上门来。
可现在,她别无选择。
她不能让这些人碰到自己,绝不!
就在她准备不计后果,将毒刺射向对方眼睛的瞬间——
“嗡——”
一阵引擎的巨大咆哮声,蛮横地撕裂了戈壁的长风。
一辆绿色的军用吉普车,猛地冲了过来!
轮胎在满是沙土的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尖啸。
车身一个凶悍的甩尾,卷起漫天沙尘,掀起一道黄色的沙墙。
“砰!”
吉普车蛮横地,闯入了司遥和那两个地痞之间,将他们硬生生隔开。
车头距离那个带头的地痞,不足半米。
那地痞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腿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车门猛地被推开。
一个身材魁梧,穿着军装的年轻男人跳了下来。
他动作干脆利落,看都没看那两个吓傻的地痞一眼,径直穿过沙尘,大步流星地走到司遥面前。
他站得笔直,整个人透着一股军人特有的,钢铁般的锐气。
“风起昆仑?”
他开口,吐字清晰,声量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司遥紧绷了一路的神经,在听到这四个字时,有了一丝松动。
她抬起头,迎上对方探究的注视,一字一顿地回答。
“木秀于林。”
话音落下的瞬间,男人脸上紧绷的线条肉眼可见地柔和下来。
下一秒,他猛地挺直了背脊,双脚后跟用力一并,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个标准的军礼!
“嫂子好!我是团长的警卫员高远!奉团长命令,来接你回家!”
他的嗓门洪亮至极,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震得那两个地痞魂飞魄散。
嫂子?
团长?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就是这片地界上最硬的通行证!
两个地痞连滚带爬地爬起来,屁滚尿流地跑了,瞬间就消失了。
周围若有若无的窥探也都瞬间收了回去。
回家……
司遥在心里咀嚼着这两个字。
从重生到现在,一路逃亡,一路紧绷,所有的恐惧、不安、疼痛,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那股强撑着的气一泄,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晃。
“嫂子!”
高远被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想扶,可手伸到一半又猛地缩了回去。
这可是团长的媳妇儿!他哪敢乱碰!
他急得满头大汗,动作僵硬得像个机器人。
“嫂子,你、你没事吧?你可别吓我啊!”
“我没事。”
司遥缓了几秒,才撑着站稳,腹中熟悉的坠痛感又开始隐隐作祟。
“先上车吧。”
“啊,对对对,上车!”
高远如蒙大赦,赶紧拉开车门,大手护在车门顶上,生怕司遥会碰到头。
“嫂子你慢点,小心脚下。”
吉普车里,一股混杂着铁锈和淡淡机油的味道,却让司遥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高远一脚油门,吉普车平稳地驶离了车站。
吉普车在土路上颠簸得厉害,像一头撒欢的铁皮野驴。
司遥的五脏六腑都快被颠出来了,她只能用一只手死死抓住车门上方的把手,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护着小腹。
腹中的绞痛因为一路的颠簸,又开始丝丝缕缕地往外冒,提醒着她身体的脆弱。
她不动声色地将一丝心神沉入【百草灵戒】。
空间里,那株她从火车站附近顺手缔约的沙棘,正舒展着叶片。她调动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灵力,催下几颗饱满的果实,在意识中将其碾碎。
一股酸涩微甜的暖流,从腹部悄然散开,暂时压下了那股不适。
高远从后视镜里,正好瞥见她蹙了一下眉,又很快舒展开的模样。
他心里咯噔一下。
团长可是下了死命令的!
“嫂子,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开慢点?”
高远立刻把车速降了下来,吉普车那野驴似的性子,瞬间温顺了不少。
“没事,谢谢。”司遥摇了摇头。
车厢里一时有些沉默。
高远从后视镜里偷偷瞄了一眼这个传说中的“嫂子”。
乖乖,团长也太有福气了。
这哪里是乡下小丫头,这简直就是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儿!
他挠了挠头,觉得车里太安静了。团长让他把嫂子安全接回来,可没说一句话都不聊啊。
他清了清嗓子,从副驾驶座上拿过一个军用水壶和一个崭新的白毛巾。
“嫂子,喝点水吧,毛巾是干净的,擦擦脸。这边的风沙大,吹得人脸上糙得慌。”
水壶是温热的。
毛巾带着一股干净的肥皂味。
这些都是团长,提前交代他准备的。
司遥接过水壶,低声说了句“谢谢”。
她没有喝,只是把温热的水壶贴在小腹上,一股暖意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进来,让她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些许。
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
没有绿树,没有河流。
只有一望无际的土黄色,和远处被风沙打磨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山丘。
天与地,都是一片苍凉的颜色。
这就是她未来要生活的地方。
一个离所有繁华和危险都无比遥远的地方。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