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高远再来的时候,简直是把半个供销社都搬了过来。
锅碗瓢盆,暖水壶,搪瓷杯子,连带着一大袋土豆和玉米面,堆了半张桌子。
他放下东西,依旧站得笔挺,活脱脱一尊门神。
“嫂子,您要的东西都买齐了,还有一些我看着应该用的着,也帮您买了。您看看还缺啥?”
那态度,比昨天更恭敬了,甚至带了点儿……绕道走的意味。
司遥懂了。
李红梅那杀猪般的嚎叫,怕是成了这戈壁滩上最新的背景音乐。一传十十传百,她这个“沈团长家新来的小媳妇儿”,估计已经被传成能隔空下咒的活神仙了。
她没点破,只是轻声道:“够了,辛苦你了,高远同志。等我家老沈回来,到时过来吃饭。”
“不辛苦不辛苦!为人民服务!”高远条件反射地喊了句口号,脸都憋红了。
“嫂子,那我……先回去了?有事您随时喊我!”
说完,他跟脚底抹了油似的,一个转身就溜得没了影。
司遥:“……”
看来她这“不好惹”的人设,是彻底立住了。
也好。
省了不少麻烦。
有了厨具,司遥总算能自己开火了。她淘了米,煮了锅清淡的小米粥。
连着喝了两天,胃里暖洋洋的,有了食物的滋润,她苍白的脸颊也泛起一丝微弱的血色。
也许是沈墨舟那封信带来的阳刚之气起了作用,又或许是腹中两个小家伙感受到了片刻的安宁,这几天血脉的躁动平息了不少。
安稳日子没过两天,孕妇特有的挑剔劲儿就上来了。
她对着碗里的小米粥,突然就没了胃口,满脑子想的都是些清脆爽口的蔬菜。
供销社卖的都是以土豆白菜为主,偶尔有点萝卜。这些东西,她现在看一眼都觉得腻。
她想起高远提过一嘴,军区自己有个农场,离家属院不远,专门供给部队。
去看看。
说不定能找到点新鲜玩意儿。
打定主意,司遥锁好门,顺着戈壁滩上被踩出来的小路,朝着农场的方向慢慢走去。
秋日的戈壁,天高云淡,风里带着沙土的干燥气息。
走了约莫一刻钟,一片低矮的土坯房和用篱笆围起来的田地出现在眼前。
这儿就是军区农场了。
还没走近,就听到一阵喧闹声。
一辆军绿色的解放大卡车停在农场门口的空地上,车斗里正往下跳人,一个个都是二十出头、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都利索点!拿好自己的行李!”
“哎呦,这就是西北啊,天真蓝!”
“看那边的戈壁滩,一望无际的,太壮观了!”
赵政委正站在卡车旁,笑呵呵地看着这群从京市来的新知青,满脸都是长辈看晚辈的慈爱。
“欢迎同志们来到我们西北边防!大家一路辛苦了!”
人群中,一个穿着湖蓝色的确良衬衫,扎着两根麻花辫的女孩格外显眼。
她皮肤白皙,长相清秀,一双眼睛又大又亮,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别的知青还在好奇地四下张望,她已经主动走到了赵政委面前。
“首长好!我叫林溪,是京市来的知了,啊不,是知青!”她吐了吐舌头,一副俏皮又爽朗的样子,瞬间拉近了距离。
赵政委乐了:“哈哈,好!林溪同志,欢迎你!以后就把这里当自己家!”
“谢谢政委!我来之前就听说咱们军区的农场搞得特别好,我还特地看了不少关于科学种植的书呢!”林溪落落大方地开口,一点都不怯场。
她三言两语,就从天气聊到了土壤改良,又从土壤改良聊到了作物增产。
什么“氮磷钾配比”、“滴灌技术雏形”,一个个新潮的词汇从她嘴里蹦出来,听得旁边的农场负责人一愣一愣的。
就连赵政委,都对这个见识不凡的小姑娘高看了一眼。
“小林同志很有想法嘛!我们农场就需要你这样有文化、有冲劲的年轻人!”
林溪被夸得脸颊微红,摆了摆手,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但眼底的得意却藏不住。
她话锋一转,看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首长,其实我看书的时候,还看到一些……比较偏门的记载。”
“哦?说来听听。”赵政委被勾起了好奇心。
“就是说,咱们国家地大物博,有些地方还保留着非常古老的草药学问。甚至……甚至还有些拥有‘特殊体质’的人,天生就能跟植物沟通,能影响它们的生长。”
林溪的语速放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带着引人探究的意味。
“当然了,这可能都是些封建迷信的传说。但是,我总觉得,从科学的角度来看,万事万物都有其内在规律。如果这种‘特殊体质’真的存在,那简直是植物学和基因学上的瑰宝!太有研究价值了!”
她说完,一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对“科学”的向往和渴求,那副纯粹又无辜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不会把她往坏处想。
赵建军沉吟了一下。
“特殊体质……影响植物生长?”他咂摸着这几个字,觉得有些玄乎,但又觉得这小姑娘的想法很大胆,很有意思。
而就在此时,司遥正好走到了农场菜地的边缘。
她远远就看到那边围着一群人,赵政委也在。
她不想凑热闹,只想去菜地里看看有没有她想要的青菜。
她随意地抬起头,目光扫过那群人。
然后,她的视线,就和那个笑得一脸纯真灿烂的女孩,隔空对上了。
林溪。
轰——!
司遥的脑子里,仿佛有万千惊雷同时炸开。
整个世界在瞬间失去了声音和色彩,只剩下那张让她挫骨扬灰都无法忘记的脸。
是她!
就是这张脸!
前世,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这张脸的主人就是这样笑着,温柔地对她说:“司遥,别怪我。你的太阴血脉是人类进化的瑰宝,为了科学的进步,你和你的孩子,将成为最伟大的实验素材。”
就是这个人,夺走了她的百草灵戒!
就是这个人,杀死了她的孩子!
腹中双胎化为血水的剧痛,那种撕心裂肺的绝望,像是跨越了时空,再一次将她死死攫住!
“呃……”
一声压抑的痛哼从喉咙里挤出。
司遥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天地都在旋转,脚下的土地变得绵软无力。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死死护住自己的小腹。
那里,她的孩子们,还好好的。
前世所有的痛苦、怨恨、不甘,在这一刻化为滔天巨浪,疯狂地拍打着她紧绷的神经。
杀了她!
杀了这个恶魔!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脑海中野蛮生长。
“怎么了?”
林溪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那股阴冷狠戾的注视,让她后背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她疑惑地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
但她只看到一个纤弱的背影,正扶着远处的一截土墙,看起来似乎有些不舒服。
她收回视线,微微蹙了蹙眉。
错觉吗?
司遥背靠着粗糙的土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一条脱水的鱼。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冲动。
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现在身怀六甲,血脉不稳,而对方却正春风得意,在军区领导面前刷足了好感。
硬碰硬,她没有丝毫胜算。
她慢慢直起身,用袖子擦去额头的冷汗。
她明白了。
林溪从一开始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一世,她没有再伪装成科研人员,而是换了个身份,成了下乡知青,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这里。
她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她的太阴血脉和百草灵戒!
司遥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其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心脏还在狂跳,但那股冰冷的恨意,却让她的头脑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不再是前世那个被圈养在无菌环境里,任人宰割的实验品了。
这一世的战场,已经提前拉开了序幕。
林溪。
你来了。
真好。
司遥转身,悄无声息地没入小路的拐角。
她的手,始终紧紧地贴在自己微隆的小腹上,那里是她最珍贵的宝藏,也是她最强大的铠甲。
这一世,她不再是猎物。
她要做,那个手持利刃的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