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呜——
风声变了。
不再是戈壁滩上日复一日的寻常呼啸,而是变成了某种巨兽濒死前的哀嚎,尖锐,凄厉,带着一股要将天地都撕裂的疯狂。
天,黄了。
不是傍晚那种温柔的昏黄,而是像有人打翻了一桶浓稠的黄泥,粗暴地糊满了整个天际。
紧接着,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
司遥坐在屋子里,听着窗户被砂石敲打得噼啪作响,感觉这间单薄的红砖房,随时都会被这狂暴的天地给掀飞。
她下意识地将手护在小腹上。
自从那天在农场见到林溪,她体内的血脉就没安分过。
那股熟悉的,被当做“样本”时的冰冷和绝望,像是跗骨之蛆,死死地缠着她。
腹中的绞痛时隐时现,两个小家伙也变得格外躁动,让她夜不能寐。
她试着用百草灵戒里那株沙棘的灵力安抚,可效果微乎其微。
这突如其来的沙尘暴,更是加剧了这种不安。
仿佛整个天地的暴戾之气,都顺着门窗的缝隙钻了进来,搅得她五脏六腑都不得安宁。
“宝宝们,别怕。”
她低声安抚着,声音小的只有自己能听见。
可她自己,才是最怕的那一个。
沙尘暴肆虐了整整一天一夜。
当风声终于减弱,天空重新透出光亮时,整个世界都变了样。
天依旧是诡异的土黄色,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沙土味。
院子里积了厚厚的一层黄沙,像是被活埋了一遍。
营区大门外。
一列覆满征尘的军用卡车,破开昏黄的沙雾,缓缓驶入营地。
车队停稳,头车车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穿着一身尘土满布的作战服,肩膀和手臂的位置,被暗红色的血迹浸染成深褐色。
靴子上沾满了黄沙和干涸的泥块,每走一步,都带着一股金戈铁马的肃杀。
正是紧急拉练归来的沈墨舟。
他刚毅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那双深邃的眼眸锐利得吓人,带着尚未散尽的凛冽杀气,所过之处,连空气都自动降了好几度。
几个出来打扫的士兵看见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大气都不敢喘。
“团长!”
一个娃娃脸的年轻士兵跑了过来,是刘峰。他小跑到沈墨舟身边,语速飞快地汇报。
“报告团长!沙尘暴造成部分营房和农场设施受损,但无人员伤亡!”
沈墨舟只是“嗯”了一声。
刘峰挠了挠头,又补充道:“哦对了团长,半月前京市来了一批新知青,赵政委亲自去接的,人都安排在农场那边了。”
他顿了顿,压低了嗓门,带着点八卦的兴奋。
“听说里面有个叫林溪的女同志,可厉害了!懂什么科学种植,把赵政委和农场王场长都给唬得一愣一愣的!”
林溪?
这个名字在沈墨舟的脑子里过了一圈,没留下任何痕迹。
他现在不想听这些。
他心里装着另一件事。
“报告你先交上去,我去趟家属院。”
他丢下这句话,没理会刘峰错愕的表情,径直迈开长腿,朝着家属院的方向走去。
刘峰:???
团长这是什么操作?不去指挥部复命,先回家?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哦,今天全是沙子,看不见太阳。
那没事了。
沈墨舟走得很快。
高远之前通过军线电话,已经把所有情况都跟他汇报了。
“报告团长!已接到嫂子!嫂子毫发无伤!已经安全住进家属院!”
那个只见过几面的妻子,看见他就吓得往后躲,身体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叶子的小可怜。
她一个人,在那个陌生的房子里,还好吗?
这场沙尘暴,有没有吓到她?
这些念头毫无征兆地冒出来,连沈墨舟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什么时候,会想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了?
肯定是拉练太累,脑子不清醒了。
他甩了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脚下的步子却又快了几分。
家属院里一片狼藉。
女人们正拿着扫帚铁锹,清理着自家院子门口厚厚的积沙。
当沈墨舟出现时,整个家属院瞬间安静了一秒。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看着这个煞神。
乖乖,活阎王回来了。
他身上那股味儿……离着八百米远都能闻到血腥气。
这是去拉练了,还是去屠龙了?
没人敢上前打招呼,所有人都默默地看着他,穿过满是黄沙的土路,径直走到了最里头那个独立的小院门口。
所有人都知道,里面住着他那个从天而降的,仙女似的小媳妇儿。
这下有好戏看了。
一个煞神,一个仙女。
这俩人凑一块儿,能过到一块儿去吗?
沈墨舟没有理会周围那些探究的视线。
他站在自家那扇简陋的木门前,抬起手,却又顿住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
浑身都是沙土,作战服上还带着血。
就这么进去,会不会吓到她?
只迟疑了一秒,他还是推开了门。
院子里,同样被沙尘蹂躏得不成样子。
司遥刚刚把屋里收拾干净,正站在院子里的水井旁,用一瓢刚打上来的,冰凉的井水洗手。
井水清冽,冲刷着她纤细的手指。
沙尘暴带来的烦闷,和血脉的不安,似乎都被这股凉意冲淡了些许。
“吱呀——”
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司遥的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
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沈墨舟感觉自己的呼吸,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掐住了。
昏黄的天光下,一个女人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
她身形纤弱,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
她的皮肤,是一种近乎病态的冷白,在这灰黄的背景里,白得晃眼。
眉眼清冷,像一幅意境悠远的水墨画。
偏偏,在她微红的眼角,像是画师不小心滴落的一点胭脂,惊心动魄。
她就那么看着他,一双清凌凌的眸子里,带着警惕,带着疏离,还有一丝……他完全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风中,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青草与泥土的清香,钻进了他的鼻腔。
清新,干净,又带着一丝勾魂夺魄的甜。
这股气息像一把小钩子,瞬间勾住了他全身的血液,让它们不受控制地开始奔腾,咆哮。
喉咙,瞬间干得要冒火。
沈墨舟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他这是怎么了?
当初答应娶她,除了报答老人家救命的恩情,也确实觉得这小姑娘长得干净,不惹人烦。
可那时候,他看她,也只是看一个需要负责的妻子。
这才几天不见?
怎么感觉自己像个饿了八百年的狼,闻见了肉味儿?
简直丢人!
而在司遥的视角里,整个世界都被门口那个男人填满了。
他逆着光,身形高大得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山。
门框在他宽阔的肩膀衬托下,显得那么窄小。
他身上那股浓烈到化不开的纯阳之气,混合着刚从战场上带下来的铁血煞气,像一场无声的海啸,扑面而来!
她的身体,在本能地战栗。
一半,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
这股气息太强大,太霸道,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压迫感,让她想起了前世那些穿着白大褂的恶魔。
另一半,却是源于血脉深处的,疯狂的渴望!
体内原本躁动不安的太阴血脉,在这股纯阳之气的冲击下,瞬间安静了下来。
腹中那两个一直折腾她的小家伙,也奇迹般地停止了胎动,陷入了最安稳的沉睡。
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前所未有的舒坦。
让她几乎想要落泪。
这个男人。
这个让她怕到骨子里的男人。
也是唯一能救她和孩子性命的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