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站在拥挤的电车中,我仔细里整理了这几天来的情景。
我看到的那个配送员并不是配送员,而是那个女孩子的身影,所以我才只看到了她的头顶。
姐姐嘴里说的女儿,也是她。
姐姐家里那个模糊的黑影分明就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他要掐死我”,我脖子上的瘀青,海涛在半夜梦游似的扼住我的喉咙,这些分明都是夺走那个女孩子生命的原因。
可是我的报纸呢?似乎我的报纸和她没有任何联系,这是我暂时还寻找不到答案的谜题。或许等我上了吾妻山,我会知道真相。
电车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行驶,我再次回到了离开数日的二宫町。经过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门前,一如我最初的梦境,现在天色已经彻底黑暗,我真的要在夜晚攀登吾妻山,只不过手里没有提着那晚梦里买来的面包。
深夜的山中,在没有照明工具的帮助下,几乎就是被裹在一团混沌的黑暗中,模糊得看不清三步以外的景象,重重叠叠的影像如同接受不到信号的电视机,灰白的迷蒙在黑色中流淌。
山风呼啸地从山顶扑落下来,我依循着那天的路径摸索着上山,山路黑洞洞得仿佛没有尽头,怪声不时从路旁的树丛中响起,树影斑驳显得狰狞可怖,脚下的山石阶梯如同深渊上的吊桥,在风中脆弱地摇晃,凝重的湿气像洪荒怪兽喷出的气息。
我现在只想快点到达吾妻神社,完成自己的行程。远离了尘世彻夜不息的灯火,在黑夜的大自然中,我失去了所有的抵抗力,虽然我一直以为自己很顽强,可是我现在承认自己根本无法冷静地面对这个黑冷的空间。
奔跑将我的体力消耗殆尽,我便手脚并用地在石阶上攀爬,只为了不让自己的速度慢下来。
在我感觉自己的心理承受力快要抵达界限的时候,终于看到夜空中皓洁的月光洒落在吾妻神社前的俑路上。我的心脏在还没来得及平缓下来时,再次紧紧地绷紧,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走到神社后面去寻找那个小女孩的踪迹。
四月的深夜,雾气开始逐渐凝聚徘徊,是下雨的前兆,雾气像无数分辨不请形体的幽灵漂游在深山之中,荒废的吾妻神社隐现在迷离的雾霭中,也像一具被遗弃很久的尸体,如今只留下残断的骨骸。
月光怜悯似的在神社后的地上照出几个光点,那个小女孩依旧孤独地躺在那里,掩盖在她上身的枯草不见了,她的脸白得发亮,从眼角嘴角鼻孔流出的血渍触目惊心,那就像一张罩在脸上的恐怖面具,她的头上扎着两只辫子。
她的脖子上有着和我脖子上同样的瘀痕,是她说的那个“他”掐死了她。
“对不起,那天我太恐惧了,所以才会把一切都忘记了,不是我故意要把看到你的事情隐瞒下来的。”我看着小女孩的脸,歉意地说。
“那你今天是来带我回家的么?”小女孩缓慢僵直地坐起来,擦去脸上凝固的血迹,她的面容很可爱,带着稚嫩的童真,只不过她无法擦去那层冰霜般的青白。
“对,我来带你走,不过我不知道你的家在那里。”没有了恐惧,我现在只感觉到一切面临结束时的放松。
“我知道,但是我不敢回去,爸爸不喜欢我,你带我去警察局吧。”小女孩声音轻柔。
“好的,我们去最近的警察局。”我拉起女孩的小手,她的手同样冰冷,还带有露水的潮湿,她紧紧跟在我的身旁。
层层迷雾在我们身前散开,像在指引道路,然后又在我们身后逐渐聚拢。
已经能够看见二宫警察局门前闪动的警灯,我长舒了一口气,终于都要结束了,可是我还有个横亘心头的未解难题。
“你为什么要拿走我的报纸呢?”我低下头去问她。
“你的报纸不是我拿的,”她仰起头对我神秘地一笑,“应该问你自己才对。”
“问我自己?”我不明所以。
女孩跑向警察局,回头冲我摇动着小手:“谢谢你,哥哥,你很勇敢。”
我勇敢?如果我真的勇敢,这些天就不会发生如此之多的怪异。我抽出一支久违的香烟点燃,好久没有感觉到烟草是这么的清香了。我想我应该给姐姐和海涛打个电话报平安,因为我都是没有声息地就从他们那里离开了。不过这么安静的夜晚,大家都应该睡了,我最后决定还是睡到天明再和他们联系,破坏别人的睡眠应该算作一种罪恶。
久别重逢的睡眠让我舍不得睁开眼睛,但周围纯白的色彩告诉我,这里不是我家,我分明记得自己昨晚回到家中,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床上便沉沉睡去。
“虽然知道你是在催眠状态下,但是我还是很佩服你的勇气。”身边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这是哪里?警官?”他的装扮让我马上判断出了他的身份。
“这里是二宫市立医院,我是二宫警署的署长。”署长自我介绍着,并礼貌地伸出手来和我握手。
“我怎么会在医院?你怎么又会来特地看我?”本来以为全部都结束了,可是似乎依然有新的疑问出现。
“你是想先听你怎么进了医院呢?还是想听我从头说起呢?”署长似乎为难地正正他的帽子,“我还是从头跟你说吧,本月十三号,也就是四月十三号,二宫小学失踪了一名女学生,具体失踪时间不明。鉴于最近全国幼女被杀案件很多,接到她父母的报案后,我们迅速立了案。但是在今日凌晨,也就是四月十五日凌晨,女孩的父母再次来警署前的一小时,你居然在催眠的状态下把女孩子的尸体抱到了我们警署,女孩是被扼住喉咙窒息而死的,通过指纹鉴定,凶手就是她的父亲,是继父。你把女孩的尸体送到之后,就昏过去了,这里的医生诊断是被催眠后的结果。”
“我被催眠了?我还以为自己回家了呢。”我苦笑起来。
“其实我很奇怪,即便你被催眠,但是事实证明,显然你早知道那女孩的被害地点,否则不会轻易找到尸体,为什么这之前你不来报案呢?”署长皱起眉头好奇地打量我。
“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这个案件。”我耸动肩膀,摊开双手以示自己无能为力。
“你不看报纸或新闻么?”警长好像看到了一个与常人格格不入的异类,“第二天这个消息就登报了。”
“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那天我看到她的尸体太害怕,所以就暂短地失忆了,而且我订的报纸……”我本想说我的报纸根本就没送到,可我接下来改口说,“那天的报纸被我自己扔掉了。”
没错,报纸是被我亲手扔掉了。我终于回忆起来,那晚深夜外出并不是梦,我买面包归来后,正好看到了门上的报纸,当打开报纸的瞬间,那小女孩的照片就映入我的眼睛,所以我当场就惊慌失措地把报纸丢弃,进屋后为了摆脱恐惧带来的紧张,我再次泡在浴缸里睡了过去。
“不管怎样,我们还是要谢谢你,你帮助我们很快就破了案。”署长微笑着再次和我握手。
“等一下,”我再次察觉到某些不对头的地方,“你刚才说今天是几号?”
“十六号,你是在凌晨来警署的,也就是说你大概在十五号的深夜找回了尸体,”警长故意吐出舌头,“说实话,半夜里你面无表情地把女孩子的尸体放在警署里,可把我们的守夜人员吓得不轻啊。”
没有理会署长离去前的玩笑,因为我的头脑里无法理清几天来的时间线。我是在十四号登山赏樱,这个日子不会错,我记得非常清楚。按照署长的说法,十五日夜晚我再次上山寻找女孩尸体,并在十六日凌晨到警署。
那么我在姐姐家和海涛家的那些日子哪里去了?究竟那些才是幻觉?那些才是真实?恐怕没人能告诉我答案。既然我没有去海涛家的时间,那么又是谁催眠了我呢?是医生么?他在我睡前问过我日期,或许是他发现了我记忆里的混乱?
我再次重重地倒在病床,虽然理不出头绪,我猜想一切大概也应该都结束了,希望我一觉醒来后,能够对这段日子再次失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