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是先发, 还是后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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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一玮刚收拾好了学习材料, 李学文敲门进来说, 书记, 人基本到齐了, 开始吗? 苏一玮说, 好的。 说着, 拿起学习材料, 李学文赶紧过来为他端上了水杯, 一起进了会议室。
糖厂的问题成了苏一玮心上的一块石头, 这个问题一天不解决,这块石头就永远压在他的心上搬不走。 一连几天, 苏一玮都在忙于糖厂的调研, 许多老工人对糖厂的感情比较深, 一说起糖厂来, 一个个都很激动, 都说糖厂曾经为高州解决了大量的就业人员, 也为高州的税收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现在它就像一个垂暮的老人, 我们应该想办法去照顾它, 而不应该把它一脚踢开。 大家的共同意见就是糖厂不能搬迁, 如果一经折腾, 必然会造成半年或一年左右的停产, 这停产的损失由谁来承担? 这搬迁的巨大资金由谁来承担? 至于怎么救糖厂,却众说纷纭, 最后大致地形成了一个较为集中的意见, 一个是重组,利用糖厂的中心区域位置, 建设高州的商务中心; 二个是转产, 搞食品加工。 这使苏一玮心里有了底, 因为大家的意见与建议基本上靠近了他的想法。
今天是常委会学习日, 苏一玮还不想把糖厂的事儿拿到会议上来讨论, 他觉得现在还不到时候, 等功课做到家了, 再上会。 否则, 一旦做成夹生饭就不好了。 这是苏一玮上任市委书记后的第二次常委会, 第一次, 也算是班子见面会, 是全市处级以上的干部会之前召开的, 就是在那次会议上, 由省委组织部部长谢国民宣布苏一玮任命通知书, 并向班子成员介绍了苏一玮的情况, 然后又由市委副书记、 市长刘长福介绍了班子的其他成员的情况。 这次常委会, 是通常的学习例会, 虽是如此, 苏一玮还是做了充分的准备, 他就是想通过重点学习, 统一思想, 集中研究下一步的工作。 进了会议室, 苏一玮看到市委副书记庞多雄、 组织部长陈树兴、 宣传部长张扬、 常务副市长江满天、 市委秘书长李学文等常委都来了, 就朝他们点了点头。 会议室布置得很阔气, 地下是印花毛毯, 周围摆放着一圈儿沙发, 沙发与沙发间, 隔着小茶几。 他看李学文把他的水杯放在了最中间茶几上, 知道那就是他的位子, 坐下后, 感觉很舒服。 他知道这个位子原来坐的是何得权, 何得权之前坐的是阮成武。 同样的位子, 看是谁坐了, 坐的人不同, 结果也不同。 阮成武坐了五年, 因为经济没抓上去, 群众上访一直居高不下, 调到了省人大担任文科教委主任, 算在官场上画了一个句号。 何得权坐了三年, 搞了几项政绩工程, 高升到副省长的位子上。
苏一玮扫视了一眼, 他的左边还空着, 想必那个位子是留给刘长福的。 他的右边坐的是副书记庞多雄, 他向庞多雄点了一下头, 算作打了一个招呼。 庞多雄关切地问, 苏书记到这里来还习惯吧? 苏一玮微微一笑说, 还习惯。 苏一玮对庞多雄了解得也不多, 只知道他也是当地干部, 与刘长福一样, 是从基层一步步升到了这个位子。 为了拉好关系, 他亲自到过庞多雄的办公室里与他交谈过一次, 庞多雄没事了也过来他办公室里坐坐, 相对来讲, 他和这位三把手走得要比二把手近一些, 他觉得庞多雄比刘长福性格沉稳得多, 也低调得多, 与他更容易相处。 他抬腕看了一眼表, 已超时五分钟了, 刘长福还没有来。 他心里不免有些隐隐的不快, 但是, 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他知道刘长福对他的上任一直有抵触情绪, 这也难怪, 何得权升迁后, 他准备要摘果子, 结果果子被另外一个人摘走了, 将心比心, 心里不痛快也在所难免。 而事实上, 这次省委调他来高州当一把手他也感到很意外, 在省委下文的前三天, 省委书记汪雪峰召见了他。 汪雪峰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我特意点将, 把高州交给你, 就是想让你放开手脚,先行先试, 积极大胆地闯出一条改革发展的新路子, 让高州变个大样子。 我们西部的经济滞后, 我认为更多的是观念的滞后, 观念上不去, 行动怎么能上去? 当然, 观念的转变也需要一点一滴地来渗透,试图一个早上或者是一下午来转变, 那也是不可能的。 我给你三年的时间, 要打造出一个不一样的高州来。 我相信你是有能力的, 也希望你去了以后, 放开手脚, 大胆创新, 甚至可以先行先试, 建造一个幸福高州, 为我们西夏省树立一个标杆。” 苏一玮一想起汪雪峰的这些话来, 就感到身上的担子沉甸甸的, 同时也感到信心满满。
大概又过了五分钟, 刘长福一边打着手机, 一边一摇一晃地走进了会议室。 刘长福的块头比较大, 走路的时候两腿朝外撇着, 身子就随了他的手脚在左右摇晃。 待坐到座位上, 才狠狠甩了一句话说: “好了好了, 不跟你啰唆了, 现在要开会, 开完会再给你打过去。” 说完, 将手机一合说:“尽是些婆婆妈妈的啰唆事。 人到齐了吗? 到齐就开始吧。” 苏一玮心里不觉一堵, 感觉刘长福太有点目中无人了。他非常清楚, 刘长福故意做出这种不拘小节的样子, 其实就是想让大家知道在这块地盘上还是他刘长福说了算。 他不觉提醒自己, 初来乍到, 对有些情况还不太熟悉, 一定要沉着冷静, 等到熟悉了情况, 聚集了人气, 再说。 想到这里, 他清了一下嗓子说:“今天是常委班子学习日, 除了纪委书记潘多峰同志因外出开会缺席之外, 在家的常委都到齐了。 这是我主持市委工作后的第一次常委会, 能与诸位搭班子, 也是一个缘分, 也是我的荣幸, 希望大家以后还要多多支持市委的工作, 支持我的工作。 论年龄, 我是大家的小弟, 论工作经验, 我也没有大家丰富, 但是, 我却有信心, 只要虚心向大家学习, 以诚相待……” 苏一玮刚说到这里, 会议室里突然响起了一阵手机铃声, 在大家的面面相觑中, 常务副市长江满天接通了电话, 大声“喂” 了一声, 拿着手机就走出门外去了。 苏一玮的情绪大受影响, 心想这江满天太没有涵养了, 别人在讲话, 你却大声接电话, 不仅是对他人的不尊重, 也是对你自己的不尊重。 他没有急着说下去, 一直等江满天走出了会议室, 声音消失在门外, 才接着继续讲起了他的话。 大概又说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 江满天打完电话进来了。 苏一玮却不愠不火地说:“在学习之前, 我有个提议, 希望以后开常委会的时候, 大家主动把手机关了。 如果有什么重大事情非要等着你去解决, 你可以把手机调到振动上。 好了, 今天我们主要学习有关科学发展观的精神, 学习完了再结合我市当前的主要工作, 所抓的几件大事, 谈谈进展情况, 还有哪些困难, 说一说, 摆一摆, 议一议。” 说完, 把学习材料向左边的刘长福一递说:“刘市长, 你念一下好吗?” 刘长福说:“抽烟太多了, 这几天嗓子发炎, 让别人念吧。” 苏一玮本来想给他安排念文件, 来显示他这一把手的绝对权威, 没想让他轻轻地一挡, 就把他分过来的任务推了过去。 他顿时感到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心里想,你打电话的时候怎么不说嗓子发炎, 高喉咙大嗓门的比任何人的声音都大, 一说让你读文件, 你的嗓子立马就发炎了? 但是, 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他必须要克制着, 在自己的力量还没有达到压倒对方的时候, 他必须学会忍耐。 这样想着, 便轻轻一笑说:“谁也知道吸烟有害身体健康, 但是, 我们这些吸烟的人还是克制不住要吸, 这就是人性的弱点呀。 既然刘市长的嗓子不舒服, 那就让学文念吧。” 说着,把学习材料朝李学文伸了一下, 李学文马上过来双手接过了材料, 清了一下嗓子就念开了。 苏一玮虽然打了一个很好的圆场, 把刚才的尴尬化解了, 但是, 心里还是觉得很窝囊, 他不断地告诫自己, 一定要忍耐, 一定要沉住气, 先让他三招, 等三招过后, 该出手时再出手。他扫视了一眼, 在座的常委们大多是高州当地人, 有的还是刘长福一手提拔起来的, 无论从情感上还是从他们的既得利益上, 都希望刘长福顺理成章地接替何得权的班, 刘长福的位子空出来后他们也好跟着挪个窝, 这是人之常情, 也怪不得他们。 现在突然来了他, 心理上有些疙瘩也在情理之中。 他知道, 那点小疙瘩也只是暂时的, 权力最终决定一切, 随着他手中的权力施展开来, 人际关系也将会发生新的变局, 只要他真正用好手中的权, 用足手中的权, 必然会有人主动投靠他, 也必然会在他的身边形成一个强大的权力磁场, 到那时, 看你刘长福还能不能这么霸道?
苏一玮这么思谋着, 坐在他左右两边的二把手和三把手也同样在思谋着, 所不同的是, 由于各自所站的角度不同, 身处的位置不同,想的也不一样。
坐在他左边的刘长福, 此刻不免有些小小的自得。 刚才的回绝,自然巧妙, 他就是想让苏一玮明白, 他不是一个软柿子, 不是谁想捏就能捏的, 也想让所有的常委明白, 他还是他, 坐着二把手的位子,却让一把手奈何不得。 这几天, 他听到苏一玮在忙于做糖厂的调研,他尽量回避不参与。 糖厂搬迁本来已经纳入到了市政府今年要做的十大实事之一, 群众有点意见也是正常的, 你苏一玮显能, 要满足群众的愿望, 那你有本事就满足吧。 大话说出去了, 落实不了, 你只好引咎辞职。 正因为他有这样一种排挤的思想, 所以在常委会上, 他必须要硬气一些, 这样也好给别的常委传递一种信息, 苏一玮的这些做法, 他并不认同。
坐在苏一玮右边的庞多雄, 此刻心里也没有闲着, 他从一、 二把手刚才的微妙关系中可以看得出来, 虽说表面上刘长福的霸气和张扬占了先, 但是, 他也从苏一玮遇事不惊和稳当持重中, 看到了他温和大度的背后, 有着超人的应变能力。 就在苏一玮轻轻一笑后的应对中, 他看到了他的城府, 也听懂了他的话中之话, 他所说的“人性的弱点”, 表面说的是吸烟, 事实上在说人, 就这一句对应话, 看似平常, 却轻轻地化解了刘长福为他制造的尴尬, 也给了别人一种心理暗示。 庞多雄不得不承认, 刘长福与苏一玮的交锋已经开始了, 那是谁也阻挡不了的。 不过, 从初露端倪中, 他已看到了将来的结果, 苏一玮绝非等闲之辈, 刘长福的拳头虽然有力, 如果打到了棉花包上后,再大的劲也能被对方化解, 以柔克刚便是这样的道理。 如果真是如他预言, 将来刘长福要是败下阵来, 对他来讲何尝又不是一次机遇?
官场上的合与分, 总是与个人的利益紧密相连的。 过去, 他与刘长福也是分分合合的, 当何得权高升后, 腾出了一把手位子, 不仅刘长福高兴, 他也高兴。 刘长福高兴, 是有望能当上书记, 他高兴是有望可以当上市长。 当刘长福临时性负责了全市的工作后, 似乎一切都明朗化了, 暗地里大家叫刘长福为书记, 叫他为市长, 他被大家叫得心里美滋滋的, 他相信刘长福的心里与他一样, 也是美滋滋的, 但是, 心里的美只能装在心里, 他嘴上却说, 别胡说, 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 哪有这样的事? 没想到就在他盼星星盼月亮, 盼着省委的决定时, 却盼来了从金州调来的苏一玮, 一下堵住了刘长福的路。 一个萝卜一个坑, 如果刘长福能上去, 其他人也跟着能挪一个位子, 如果刘长福上不去, 其他人也不好上。 从道理上讲, 堵住了刘长福的路, 也就等于堵住了大家的路, 刘长福心里郁闷, 他心里也同样郁闷。
然而, 他与刘长福最大的不同是, 刘长福遇事容易激动, 他却能沉住气。 这当然与他担任的职务有关, 他毕竟是第三把手, 这个位置决定了他不能太激动, 尤其当一切成了既定事实后, 他不能只沉溺在过去的想象中, 更不能成天生活在个人的义愤里, 他必须马上调整思路, 在新的政治格局下, 审时度势, 与时俱进, 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否则, 就有可能被淘汰出局。
李学文念完了文件, 苏一玮接着总结了一下文件精神后, 让大家结合高州的实际情况, 尤其是政府今年要办的十件实事进行讨论, 看看我们的十件实事在具体落实中还有哪些困难, 怎么去克服。 苏一玮的话音刚落, 刘长福就接着说:“总书记的科学发展观理论, 我们不光在会议上要学, 平时也要学, 领会精神固然重要, 但是, 我认为最重要的还是在实际中怎么运用, 怎么用科学的发展观来解决我们的实际问题, 大家说是不是? 至于我们政府今年要做的十件实事, 现在在逐渐启动, 比如化工厂的项目修建已经纳入议事日程, 一旦建起来,投入生产, 我可以坦白地说, 光这一个项目就可以为我们高州增加一到两亿的财政收入。 还有糖厂的搬迁问题, 也是大事, 新地址已经规划好了, 等建成后, 搬迁过去, 再把旧糖厂进行改造, 建造一个全市最高档的住宅区, 等于充分利用了土地资源, 美化了城市环境。 这一切, 都在一步一步的实施中。 眼下, 我觉得急需要我们讨论的是另一个问题, 就是于有光同志的事。 大家知道, 前几天, 建设局局长于有光同志为陪上级领导喝酒, 因为酒精过量不幸去世, 这是我们谁也不希望发生的, 但是, 既然发生了, 我们就不应该去回避, 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 你们说是不是? 昨天, 他老婆带着他的老父亲和小孩来市政府找我, 请求追认于有光为因公殉职, 提出要为他们赔偿一百万元。 其理由是, 于有光上班后一直没有回家, 一下班就去接待上级领导, 这一切都在工作时间内发生的, 应该算因公殉职。 人心都是肉长的, 像这样的事摊上了谁, 谁的心里也同样难过。 我们从基层上来的干部谁都明白, 有时候喝酒还真的成了一种工作, 上级领导来了, 你能不热情招待吗? 无论是出于礼节, 还是工作关系, 都得好好招待,要让领导吃好喝好。 我们谁也无须唱高调, 现实社会就是这样的, 我们下到县、 乡, 基层的领导对我们多热情呀, 我们要是没有喝好, 他们就觉得工作没有做到家。 同样的道理, 上面来人了, 我们也得热情接待, 也得陪吃陪喝。 谁都知道喝酒多了不好, 喝坏了身体喝坏了胃, 回家就和老婆分头睡。 但是, 没有办法, 为了工作, 为了搞好上下级关系, 或者是为了多争取一点资金, 我们不得不拿身体做赌注。我们不是生活在真空中, 都是凡人, 都生活在现实里, 谁也不可能避俗, 你们说是不是? 现在, 既然事情发生了, 我们也不应该回避, 摆到桌面上, 大家说, 该怎么办?”
苏一玮一听刘长福的发言, 感到风向有些不对头。 他明明否定了政府上报的关于追认于有光因公殉职的批文, 刘长福现在却提到会议上来讨论, 是李学文没有把批文返还给政府, 还是刘长福故意而为之? 最使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 明明是他在主持着会议, 刘长福却喧宾夺主, 提出要讨论于有光的追认事宜, 这不是搅局吗? 很显然, 刘长福不是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就是有意让大家知道, 即使在常委会上, 还是他刘长福说了算。
没想到等刘长福的话音刚落, 江满天就接着表态说:“我觉得从爱护干部, 关心干部的角度出发, 应该追认于有光为因公殉职。 不管怎么说, 人已经死了, 人死不能复生, 定性为因公殉职, 对于市委和政府来讲, 无非是按规定安排他的一个子女就业, 发一点抚恤金而已, 可是, 对于一个家庭来讲就不一样了, 它不仅仅是一种生活上的关照, 更重要的是, 可以给活着的人一个安慰, 让他们活得有尊严。再说了, 为接待上级领导喝酒过量导致死亡的也不光于有光一个, 全国各地时有发生。 南方有一个市级公路管理局, 办公室主任因陪客醉酒当场死亡, 公路局从人文关怀的角度出发给予其家属赔偿75万多元抚恤补助, 公路局还下文号召全市公路系统的职工向他学习。 北方有一个县的人口计生委主任因饮酒过度而死亡, 县委还发文追授他为优秀党员、 三等功的。 还有的地方视死者生前为党和人民做出的贡献,直接追认为烈士。 对于这个问题, 现在国家也没有正式明文规定, 各地都是从各地的实际出发做决定。 鉴于于有光同志生前勤勤恳恳、 任劳任怨地为党和人民辛苦工作的具体表现, 如果高调一些, 追加个先进工作者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如果低调一些, 就按因公殉职对待也能讲得通。 功是功, 过是过, 我们是历史唯物主义者, 不能因为他是喝酒过量致死的, 就对他有什么看法和偏见, 他喝酒也是为了工作, 也是为了疏通与上级领导的关系, 为我们市争取利益, 大家说, 是不是这样的一个理?”
江满天这一鼓动, 立马引起了其他几个人的响应, 现场气氛一下活跃了起来。 苏一玮一看情况有些不妙, 他必须要说话了, 要封住这些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的人的口, 否则, 任其说下去, 有可能会一边倒向刘长福, 等到大家都表态了, 再要让他们反悔就难了。
“于有光的事儿政府向市委打过报告了。” 他另辟蹊径, 突然说了这一句, 然后, 目光扫视了一下会议室。 就在他目光的扫视中, 他看到了李学文, 李学文似乎向他点了点头, 他感觉到了一种信号, 知道他已经将报告回转给政府了。 他接下来说:“我告诉过学文, 这件事,政府按因公殉职的有关文件规定办理, 无须请示市委了。 不过, 既然刘市长把这个问题提到了常委会上, 我也不得不说说我的看法。 我认为, 首先一条, 就是政府有关部门一定要搞清楚于有光陪省上的什么领导, 喝酒是出于公事还是私事? 是在酒桌上死的, 还是到别的地方死的? 搞清楚了再做决定也不迟。 其次, 国家对因公殉职有着明确的规定, 如果因公招待, 当事人喝酒过量致死了, 或者吃饭过量撑死了, 是不能定性为因公殉职? 这些年来, 的确在一些地方、 一些部门形成一种独特的酒文化, 什么不喝酒办不成事, 不喝醉办不成大事,感情深, 一口清; 感情浅, 舔一舔。 甚至还提出接待就是生产力, 什么能喝半斤喝八两, 这样的干部要培养、 能喝八两喝一斤, 这样的干部要重用。 正是这种荒诞的酒文化, 助长了公款吃喝的歪风邪气, 扰乱了市场秩序, 更为致命的是, 有的官员由此而葬送了宝贵的生命。我个人认为, 不论公事还是私事, 你大吃大喝, 把账记在公家的名下, 出了事还要公家来埋单, 这恐怕有失公论, 也有失党员干部在人民心目中的形象和地位。 我们都知道, 从中央到地方, 三令五申禁止公款大吃大喝, 我们非但没有禁止住吃喝, 要是再对因酒导致身亡者追认为因公殉职, 这样做, 显然是有悖于党的方针政策, 要是传到社会上去, 老百姓会怎么说? 如果我们的干部把喝酒当作办公, 把办公当成喝酒, 白天坐着轮子看, 晚上端着酒杯干, 哪有心思和时间为群众谋利益? 我这样说并不是专指于有光, 我只是针对这一社会现象发表了我个人的意见和看法, 旨在说明我们千万不要混淆了因公殉职的概念, 建议政府有关部门对于有光的死因做出鉴定, 然后再依据因公殉职的规定做出合理的决定。 不要大事小事都拿到常委会上来讨论,该政府做的事, 政府自己决定。”
苏一玮的话一说完, 整个会议室一下鸦雀无声了。 大家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谁都没有想到这位新来的书记能说出这么强硬的话来。 不仅其他常委没有想到, 就是刘长福也没有想到, 当他听到苏一玮的话如重锤一样一字一句敲在他心上时, 他真的有点坐不住了, 如果就此败下阵来, 且莫说别人瞧不起自己, 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他当然不能就此罢休, 他要据理力争, 也要为自己争得一份尊严。 待苏一玮话音落下, 室内一片寂静时, 他突然呵呵笑了两声。 这两声笑,一下把气氛调到了一种非常安和的状态, 他这才说:“苏书记不愧年轻有为, 理论水平就是高呀。 我们过去从来没有规定过哪些事该是拿到常委会上来集体讨论, 哪些事该由政府自己决定, 凡是遇到难以断决的大事, 都要拿到常委会上议一议, 集体讨论决定。 今天苏书记的话真让我醍醐灌顶, 是不是以后凡是关乎到政府那边的人与事, 我们政府自己处理好了, 无须再请示市委了? 我刚才说到的于有光的事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 还有另一个方面, 就是他走了后, 他的位子空下了, 为了不使建设局的工作受到影响, 必须得有一个人来接替于有光的工作, 究竟让谁来当这个局长, 又涉及到了我们政府部门。 现在我都被搞糊涂了, 是由我们政府这边提个建议, 再提交到常委会议上决定? 还是直接由我们政府这边来决定?” 说到这里, 他泰然自若地呵呵一笑, 朝大家扫视了一眼, 当其他人与他的目光相撞的刹那间, 他似乎找到某种对接与感应, 他很快就恢复了他原有的霸气与自信来,掉转话头说:“无论怎样说, 程序还是不能乱, 规矩还是不能坏, 该走的程序要走, 该讲的规矩要讲, 大家说, 是不是? 人事任免, 当然要经过市委常委会的, 不但要经过, 而且还得常委们表决才行。 怎么样? 庞书记, 陈部长, 你们一个是主管组织和党群的副书记, 一个是组织部长, 你们的意见怎么办? 建设局局长的人选是不是就在这次会议上敲定呢?”
很显然, 会场上的气氛又因刘长福的提议而风生水起, 这正是刘长福要的效果, 他就是想由被动转为主动, 由理亏转为有理, 从而控制着会议的主动权。 他知道, 只要控制着会议的主动权, 就意味着控制了他在全市的领导权, 他没有理由放弃这样的权力, 他凭着多年的官场斗争经验, 知道只要攻其一点, 不计其余, 就有可能将对方置于难堪的境地, 从而反败为胜。 他不得不故意撇开苏一玮, 只征求副书记庞多雄和组织部长陈树兴的意见, 就是想把苏一玮孤立起来, 让在座的常委们明白, 他完全有能力操纵自如, 架空你。 他看了庞多雄和陈树兴一眼, 希望能够得到他们的积极响应, 在这个关键时刻希望他们不要掉链子。
坐在一边的庞多雄, 却有他自己的想法, 他从苏一玮和刘长福一来一去的较量中, 早就看出来了两个人的执政理念有很大的不同, 他没有想到苏一玮的话那么直接与犀利, 有理有据, 说到了问题的实质上, 让刘长福一时下不了台。 更没有想到刘长福也不是饶人的孙子,他抓住一点, 剑走偏锋, 为了挽回了面子步步紧逼, 把苏一玮逼到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面对这种情况, 他这位三把手确实不好明确地站在谁的一边, 尽管他的心里早就有了他的价值取向, 他赞同苏一玮的看法, 觉得像于有光这样大吃大喝的领导干部在高州不在少数, 吃了公家的, 占了公家的, 吃死喝死了, 还要公家来偿命, 这实在有些太过分了。 但是, 他又不好明确地站出来支持苏一玮, 因为他知道, 于有光是刘长福的亲信, 刘长福这样做也是为于有光争得一份死后的荣誉, 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 问题的关键是, 经过刘长福一点名, 却把他推置到了两难的境地, 不表态不行, 表态又不好表。 至少在表面上, 他要做到谁都不能倾向, 谁也不能得罪, 否则, 以后相处就比较困难了, 只有保持相对平衡, 才有可能搞好关系, 使自己在一、 二把手的争斗中获得利益最大化。 想着, 便想把问题交给陈树兴, 于是呵呵一笑说:“这干部任免的事, 不知道陈部长考察过了没有?”
坐在旁边的陈树兴自然明白刘长福并非真的要在这次会议上确定人选, 他只是把它当作反击苏一玮的一个话题, 从而达到冷落苏一玮的目的。 现在, 当庞多雄把球传给他后, 他不能不接, 他只好打着圆场说:“因为事情急, 我们还没来得及做考察。 刘市长, 人事上的事,是不是先开个书记办公会拿出个初步方案再上常委会?”
刘长福当然知道不可能马上就能确定下人选, 他只是以虚攻实,想以此挫败苏一玮的锐气, 打乱他的阵脚, 从而掌握中心话语权。 现在, 这一目的基本达到了, 整个会议都被他操控了, 他这才说:“也行, 我看行, 等书记办公会拿出个方案后, 再上常委会吧。”
事情发展到这个层面上, 苏一玮显然又陷入到了一种新的被动局面, 大家不免为这位新来的年轻书记捏了一把汗, 如果就此败下阵去, 意味着以后的局面他就很难控制了, 如果要反败为胜, 确实也有很大的难度, 除非他有回天之力。 这一点, 苏一玮也已意识到了, 他知道开头交锋非常重要, 就像两只公羊斗架, 第一次的输赢决定了它们在羊群中的地位与以后自身心理。 同是一理, 如果在第一次常委会上让刘长福控制了主动权, 以后就很难打开局面, 也很难控制住市委班子的局势。 他当然不会就此认输, 更不会就事论事地纠缠下去, 如果那样的话, 他就很难摆脱刘长福设置的迷宫, 陷入到婆婆妈妈式的口水战中, 失去了他应有的水平和风格, 他必须跳出事情之外, 站在统揽全局的高度, 才有可能控制住局面。 这样想着, 他稳了稳情绪,才说:“在干部选拔任用上, 我们一定要坚持党的领导, 坚持党管干部的原则, 这一点坚决不能动摇。 在选人用人上, 一定要任人唯贤,按着组织程序, 从德、 能、 勤、 纪做过认真的考察后, 再上会讨论决定。 鉴于目前的情况, 建设局的工作暂时由常务副局长杜伟负责, 局长的任命等下一步再作统一调整。” 说着, 他抬腕看了看表, 这才不紧不慢地说:“到下班时间了, 今天的会议就开到这里, 如果谁还有什么意见, 随时可以到我的办公室里进行交流, 散会。”
当大家起身离开会场时, 才不得不佩服苏一玮真的有水平, 他在冷静平和的状态下, 宣布了他的决定, 也巧妙地封住了刘长福的口,戛然而止恰到好处, 这正是他的高明和智慧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