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混入菜汤的陌生清甜,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在玛丽心中漾开了细微的涟漪。她没有追问,但那双习惯于审视生活中一切细节的眼睛,却将艾琳采回那捧嫩绿野草的动作记在了心里。
冰雪彻底消融后的田野,如同一个刚刚苏醒的巨人,袒露出湿润而肥沃的胸膛。村民们开始了新一年的忙碌,约翰·米勒更是几乎长在了地里,精心侍弄着那点赖以生存的庄稼。玛丽也忙着在屋后开辟的一小片菜园里播种耐寒的豆类和芜菁。
艾琳的“工作”范围,也随之扩展到了这片复苏的田野。捡柴火依旧是主业,但她的目光不再局限于枯枝。她像一只敏锐的食草动物,仔细地辨识着各种重新冒头的植物。她凭借着前世残留的、关于可食用野菜的记忆,以及这一世在村子里观察妇人们偶尔采摘的零星种类,小心地进行着她的“田野调查”。
她找到了荠菜,叶片呈羽状分裂,开着细小的白花;找到了叶片肥厚、带着锯齿边的蒲公英;还有那种之前被她加入汤里的、带着清甜味的野草,她确认它叫“繁缕”,茎蔓纤细,叶片对生。
她知道,直接大量采摘并宣称这些“野草”可以食用,必然会引来怀疑和嘲笑。她需要一种更迂回、更符合这个时代认知的方式。
她选择了从内部开始。
在一次只有母女俩在厨房准备晚餐时,艾琳将一小把仔细清洗干净的荠菜嫩芽递给玛丽,用一种带着不确定的语气说:“妈妈,我今天在田埂边看到这个,好像……好像以前看到怀特太太摘过?闻着有点清香味,能不能……试试和豆子一起煮?”
她没有肯定地说能吃,而是将其归于对他人行为的模仿,这是最安全的学习途径。
玛丽接过荠菜,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她确实隐约记得,村里一些日子过得精细些的妇人,似乎会在春天摘点这类野草添进汤里。以往她只觉得是闲得慌,或者是为了摆弄点“新鲜”,自家糊口尚且艰难,哪有心思弄这些。
但此刻,看着女儿那双带着试探和期待的眼睛,想起之前那碗味道确实不错的菜汤,以及艾琳在“记账”和“找羊”事件中展现出的那种奇特的“靠谱”,玛丽犹豫了一下。
“……洗洗干净,少放一点试试。”她最终松了口,语气依旧平淡,却是一种默许。
那天晚上的豆子汤里,多了一抹荠菜切碎后带来的独特鲜香。小汤姆喝得呼噜作响,安妮也吧唧着小嘴。约翰没说什么,但碗里的汤喝得一滴不剩。
这无声的认可,就是最大的鼓励。
艾琳开始“光明正大”地在捡柴火、打猪草的间隙,采摘那些她确认无毒的野菜。她并不贪多,每次只采一小把,混入日常的蔬菜中。她选择的种类也很讲究,多是荠菜、繁缕这类味道温和、易于接受的,避免那些气味强烈或可能引起不适的品种。
渐渐地,米勒家餐桌上那千篇一律的燕麦粥、黑面包和煮豆子旁,偶尔会多出一小碟凉拌的蒲公英嫩叶(用一点点珍贵的醋调味),或者汤里漂浮着更多的绿色。这一点点变化,不仅丰富了口味,也在青黄不接的春季,补充了宝贵的维生素。
玛丽从一开始的将信将疑,到后来的习以为常,甚至开始会指使艾琳:“明天去河边看看,那边的柳蒿芽是不是能吃了?”她开始主动将这部分“食材采购”的任务交给艾琳,仿佛艾琳天生就对这片土地的出产有着某种独特的认知。
艾琳乐于接受这个新角色。这让她有更多理由在田野间行走,观察,学习。她不仅辨认野菜,也开始留意哪些植物可以用来染色(比如茜草根可以染红,洋葱皮可以染黄),哪些野花可能具有药用价值(但这部分她极其谨慎,绝不轻易触碰)。这些知识,如同她藏起来的炭笔和草纸一样,被她默默收藏起来,成为她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各种“难题”的知识储备。
与此同时,她和玛丽之间的“鞣料粉”生意也在谨慎地继续着。春夏季树木生长旺盛,枯死的枝杈反而没有秋冬那么多,收集速度慢了下来,但细水长流,依旧为家庭贡献着微薄但稳定的额外收入。玛丽已经能很自然地将这些收入纳入家庭账目,偶尔用它们来支付一些突如其来的小额开销,比如修补屋顶漏雨的瓦片,或者给约翰买一把新的、更趁手的锄头。
艾琳看着这一切,心中有种淡淡的满足感。她没有改变世界,甚至没有显著改变这个家庭的阶层。但她运用自己的智慧和知识,像最耐心的工匠一样,一点一点地修补着这个家破败的篱笆,填补着生活的缝隙,让日子在沉重的压力下,依然能透进一丝丝光亮和改善的可能。
春天阳光暖融融地照在她身上,她背着一筐新捡的柴火和一把嫩绿的野菜,走在回家的田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