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热不热?”
龙晨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无声的奔雷,炸得赵千秋神魂俱裂!
热?
那股木料被烧焦的呛人味道,那张蠢货外孙在火光中嚣张狂笑的脸,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
他堂堂大乾太师,竟被一个将死的竖子,用这种方式当朝凌辱!
赵千秋的整张脸瞬间充血,官袍下的双手死死攥紧,坚硬的指甲深陷进掌心肉里。
他喉结剧烈滚动,刚要发作,龙椅上的天子李世乾,那双深邃的眼眸已然眯成了一道危险的弧线。
“太师。”
李世乾的声音听不出半分喜怒。
“既然你怀疑他的身份,那便验吧。”
“朕也想看看,能让军神为之冲冠一怒,能让玄甲警钟十年首鸣的,究竟是何等人物!”
这一句话,看似公允,实则是一把无形的刀,将赵千秋所有的退路彻底斩断。
验!
当着满朝文武,你亲自去验!
验出来是真的,你赵千秋就是构陷忠良之后,你那个外孙,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赵千秋的老脸肌肉剧烈抽搐,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只得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臣……遵旨!”
他强撑着最后一点官威,迈开沉重的步伐,走向大殿中央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
每一步,都像是在践踏自己的颜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那只微微颤抖的手上。
“开!”
赵千秋嘶哑着声音,对着那两名玄甲锐士厉声喝道。
其中一名士兵面无表情,手臂一振,沉重的盒盖被猛然掀开!
一股尘封了不知多少岁月、混杂着铁锈与干涸血腥的猛恶气息,如沉睡的洪荒凶兽睁眼,轰然冲出!
大殿之上,文官们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只觉心口发闷。
而那些武将,却像久旱逢甘霖的旅人,一个个双眼暴亮,贪婪地呼吸着这股只属于沙场的气息!
第一件东西,被呈了上来。
那是一块玄黑色的铁券,非金非铁。
它出现的瞬间,殿内所有的光线似乎都暗淡了一瞬,仿佛被它尽数吞噬。
铁券之上,用一种古老的篆文,铭刻八字。
“玄甲镇国,与乾同休!”
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要将天地都杀穿的锋利与霸道!
“玄甲镇国令!”
龙椅之上,李世乾再也无法安坐,他猛地起身,失声惊呼!
作为帝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块铁券的分量!
那是太祖皇帝的最高信物!
见此令,如见太祖亲临!
赵千秋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虽然早就知道铁券的存在,但亲眼见到,还是被那股扑面而来的皇道威严与铁血煞气,震得心神摇曳,竟是下意识地想要跪下!
“太师大人。”
担架上,龙晨的声音悠悠响起,像一把剔骨的小刀,精准地刺入赵千秋的耳中。
“这第一件,可能伪造?”
赵千秋脸色铁青,喉咙发干,从齿缝里挤出一句。
“伪造皇家信物,乃灭族大罪……但……未必不能!”
他嘴上强硬,心里已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好。”
龙晨笑了,那笑容在惨白的面容上,显得格外森然。
他示意甲士,呈上第二件。
一把刀。
不,是一把只剩半截的断刀。
刀身暗沉,布满了细密的缺口,像一张饱经风霜的老人的脸。
但那股自刀身断口处不断溢出的、凝而不散的惨烈杀意,却让殿上所有武将,都感到一阵皮肤刺痛!
萧镇国看到这把刀,那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颤,虎目瞬间通红!
他再也按捺不住,一个箭步冲上前,伸出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想要触摸,却又悬在半空,剧烈地颤抖。
“【断龙残刃】……”
他的声音哽咽,像是失去了孩子的苍狼在哀嚎。
“这是……战野的佩刀啊!”
“当年南疆血战,他就是用这把刀,亲手斩下了一名巫神教大祭司的头颅!刀身也是在那一战中,为护我大乾龙脉,被巫神以命诅咒,硬生生崩断的!”
“这股破邪战意,这股宁死不折的刀魂……天下间,独此一把!”
“绝不可能作假!!”
萧镇国的话,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是泣血的子规在悲鸣,重重地砸在所有人的心头。
赵千秋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如果说铁券还有一丝伪造的可能,那这把浸透了一位宗师毕生战意与军魂的神兵,就绝无可能!
“太师大人,这第二件,又当如何说?”
龙晨的声音,像一把追魂的锁链,紧紧缠绕上来。
赵千秋咬碎了后槽牙,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巧……巧合!”
“巧合?”
龙晨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充满了怜悯。
“那好,请太师睁大您的眼,看这第三件!”
最后一样东西,被两名甲士缓缓展开。
那是一面旗。
一面千疮百孔,早已被鲜血浸透成暗褐色,根本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战旗。
旗帜的边缘破碎得如同蛛网,上面布满了刀枪剑戟留下的破口,每一个破口都像一只凝固的眼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场场惨烈至极的血战。
旗帜中央,那条用残存的金线绣着的五爪黑龙,龙首已被齐齐斩断。
只剩下残破的龙身,却依旧死死地盘踞在旗帜中央,散发着一股宁死不屈,魂归来兮的滔天悲壮!
【玄甲龙旗】!
当这面旗帜被完全展开的瞬间!
没有任何言语,没有任何号令!
“扑通!”
萧镇国第一个,双膝重重跪地!
那坚硬的金銮殿地砖,竟被他砸出了两道清晰的裂纹!
紧接着!
“扑通!扑通!扑通!”
殿上,以军神萧镇国为首,所有出身军旅的武将,无论官职高低,无论派系亲疏,竟齐刷刷地,单膝跪地!
甲叶碰撞,发出连成一片的悲鸣!
他们没有言语,只是用一种最崇高、最悲壮的军礼,对着那面残破的战旗,低下了自己高傲的头颅!
那是玄甲军魂!
是大乾所有军人心中,永不倒塌的丰碑!
这一跪,胜过千言万语!
这一跪,让赵千秋所有的辩驳与挣扎,都变得苍白、可笑,且无比的渺小!
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像开了染坊一样,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被整个大殿的悲壮气氛,彻底抛弃。
身份,再无疑点!
龙晨就是玄甲龙氏三代血脉!
龙椅之上,李世乾长身而起,他看着那面战旗,看着跪倒一片的铁血武将,眼中是无尽的感慨与动容。
他一步步走下九层龙阶,亲自来到龙晨的担架前,俯下身,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朕,信你。”
“朕也替大乾,替我李氏皇族,愧对你龙家三代忠烈!”
说完,他竟对着担架上那个浑身浴血的少年,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帝王之礼!
满朝哗然!
赵千秋和赵康父子,更是面如死灰,浑身的力气都被这一躬,彻底抽干!
完了。
大势已去!
龙晨坦然地受了这一礼。
他知道,这一礼,不是给他的。
是皇帝替这万里江山,还给他龙家三代英魂的!
“陛下。”他缓缓开口,“身份已明,那接下来,是否该审一审,我这桩……血案了?”
李世乾缓缓直起身子,当他转过身时,眼中所有的温情与感慨尽数褪去,重新化作了帝王的威严与冷酷。
他的目光如刀,一寸寸剐在早已瘫软如泥的赵康身上。
“安乐侯赵康,你可知罪?!”
“陛下饶命!微臣……微臣知罪!陛下饶命啊!”赵康哪里还敢狡辩,拼命地磕头,磕得金砖砰砰作响。
在李世乾的逼问和龙晨那冰冷目光的注视下,安乐侯父子很快就将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招了。
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
“好!好得很!”
李世乾气得怒极反笑,他指着殿下的赵氏父子,对着满朝文武,发出了雷霆般的咆哮!
“这就是我大乾的开国功侯之后!这就是我大乾的世家子弟!”
“享受着先辈用命换来的荣华,却干着连猪狗都不如的行径!”
龙椅之上,李世乾的判决如九天落雷!
“安乐侯赵康,贪赃枉法,教子无方,纵子行凶,削去侯爵!贬为庶人!”
“其子赵无忌,欺压忠良,焚烧英烈牌位,罪无可恕!交司会审后,择日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判决砸得赵康浑身一颤,竟是直接瘫软在地,昏死过去。
赵千秋的身躯,在听到“斩首示众”四个字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那张保养得宜的老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他败了。
在绝对的大义和铁证面前,他所有的权谋与算计,都成了一个笑话。
但他没有倒下。
这位在朝堂上屹立了数十年的文官之首,在这一刻,展现出了他远超常人的心性。
弃车保帅。
他必须亲自斩断这两颗废棋,才能保全大局!
“陛下圣明!”
赵千秋猛然转身,对着龙椅深深一拜,他那苍老的声音里,竟带上了一种令人心寒的痛心疾首。
“赵康无德,其子无状,做出此等天理不容之事,实乃赵家之门风不幸,老臣亦有教导无方之过!”
他老泪纵横,捶胸顿足,仿佛心碎欲绝。
“老臣恳请陛下,从重、从严处置!以儆效尤!以慰忠魂!以正我大乾国法!”
一番话,说得是正气凛然,大义灭亲,听得不少文官都为之动容。
然而,萧镇国和那些武将们,却只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好一条老毒蛇!
他这是在用自己外孙和女婿的命,来换取自己的清白,来堵住所有人的嘴!
担架上,龙晨冷漠地看着赵千秋的表演,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他知道,想凭这一件事就彻底扳倒这棵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绝无可能。
今日之局,能斩其枝干,已是完胜。
龙椅之上,景帝李世乾深深地看了一眼状若悲痛的赵千秋,心中冷笑。
他当然知道这老狐狸在想什么。
但他今日的目的也已达到。
既安抚了军方,又敲打了文官,更重要的是,他将“龙晨”这把最锋利的刀,名正言顺地握在了自己手中。
“准奏!”
李世乾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与冷酷,最终的判决,再无转圜余地。
“安乐侯府上下,抄没所有家产,三族之内,永不叙用!赵康及其部属全部发配南疆恶瘴之地,充军劳役,遇赦不赦!”
“来人!先将赵康……拖下去,与他那好儿子,一同关入天牢,忏悔七日!”
随着皇帝的判决,几名如狼似虎的羽林卫立刻上前,将早已吓得瘫软如泥的赵无忌和昏死过去的赵康,像拖死狗一样拖出了金銮殿。
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暴,似乎就要这样,暂时平息。
李世乾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回到担架上的龙晨身上,语气终于温和了许多。
“你的冤屈,朕已经为你昭雪。至于你奏折上所提,废除贱籍一事,事关太祖密令,朕会与众卿,从长计议。”
“你的伤,朕会派最好的御医,用最好的药,不计代价为你医治。”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大乾王朝世袭罔替的……”李世乾加重了语气,“‘玄甲第一侯’!待你伤愈,朕,另有重用!”
“草民,谢陛下隆恩。”
龙晨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景帝李世乾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殿下神情各异的文武百官,最后,缓缓起身,一甩龙袍。
“退朝!”
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一场搅动了整个京都的巨大风暴,在表面上落下了帷幕。
武将们簇拥着萧镇国,一个个扬眉吐气,看向龙晨的目光充满了敬佩与狂热。
文官们则簇拥着失魂落魄的赵千秋,一个个噤若寒蝉,看向军方阵营的眼神,充满了忌惮与怨毒。
而赵千秋,在被人搀扶着走出大殿时,脚步踉跄了一下。
他回头,隔着重重人群,与担架上龙晨那双冰冷的眼睛,在空中对撞。
没有火花,只有无尽的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