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主任端着茶杯走过来，装模作样地探头看了一眼，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呼。
“哎哟！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是李思琪的名字？”
他放下茶杯，肥厚的手掌重重地拍在林修的肩膀上，脸上挤出的褶子里满是虚伪的关切。
“林修同学啊，你别急，别急。会不会是……你填报志愿的时候，不小心和李思琪同学的账号搞混了？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王主任的语气充满了惋惜，但那双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里，却藏不住看好戏的得意。
林修没有回头，他只是盯着屏幕上那行冰冷的文字，像要把它刻进自己的视网膜里。
过了几秒钟，他才慢慢地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王主任，招生办的系统，应该有登录IP的记录。我想查询一下，最后一次修改我志愿的IP地址。”
王主任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哎呀，林修同学，这个权限太高了，别说我，就是校长也查不到啊。这是市教育局那边的数据，我们学校怎么可能动得了呢？”
他打着官腔，把皮球踢得干干净净。
“再说了，你看，这录取结果都出来了，白纸黑字，这就是官方通知啊。就算搞错了，现在也改不了啦。木已成舟嘛。”
林修缓缓转过身，看着王主任。
他脸上的伤痕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狰狞，但他的表情却平静得出奇。
“那麻烦主任，帮我把这个页面打印出来。我需要一份纸质的证明。”
“打印？”
王主任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打印这个干什么？留作纪念吗？我说林修同学，你是不是考傻了？拿着别人的录取通知单，你能去报到吗？”
“我想留个底。”
林修坚持道。
“你……”
王主任的耐心似乎被耗尽了，他收起那副假惺惺的嘴脸，脸色沉了下来。
他也是做人多年，知道对付这种一根筋的学生，不能来硬的，一旦动手把事情闹大，自己很可能被推出去当替罪羊。
他早就料到林修不会善罢甘休，在林修进来查电脑时，就给校长发了条短信，顺手关闭了办公室里的监控。
就在他想着怎么把这个瘟神打发走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两下，随即推开。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形瘦削的男人走了进来。
“郝校长！”
王主任像看到了救星，连忙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来人正是平海附中的校长，郝仁。
“小王啊，怎么回事啊？我听说林修同学的录取出了点问题？”
郝校长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目光落在林修身上，看到他脸上的伤，关切地皱了皱眉。
他身后，一个嚣张的身影挤了进来，正是赵宇凡。
他大摇大摆地搂着李思琪，手里的手机正大声外放着画面抖动，声音嘈杂，似乎是在看直播。
李思琪的脸苍白如纸，被赵宇凡半拖半抱着，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林修那刻意维持的镇定，在看到这几人同台登场的一瞬间，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声地攥紧了。
“哎呀，林修同学，这事儿确实是我们工作上的失误。”
郝校长叹了口气，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老好人模样，开始了他的表演。
“但是呢，你看，事情已经这样了。年轻人，眼光要放长远一点嘛。”
“吃亏是福，多沉淀一年，对你未来的发展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王主任见校长定了调，立刻心领神会地帮腔。
“就是啊，校长说得对。好事多磨嘛！”
“你成绩这么好，再复读一年，清北都随便挑，何必非要纠结这个平海大学呢？”
郝校长点点头，语重心长地继续说：“而且，技术失误这种事，也是难免的。你想想，全市几十万考生，系统出点小差错，可以理解嘛。你要闹，她要查，那我们教育系统的领导还要不要工作了？要以大局为重。”
他话锋一转，看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李思琪，语气里充满了“慈悲”。
“再说了，李思琪同学家里的情况，我们也是了解的。单亲家庭，还有一个重病的奶奶等着救命钱。她一个女孩子，能上个好学校，是改变命运的机会啊。”
王主任立刻接上。
“对啊！你一个男孩子，血气方刚的，就算不上大学，去工地上打打工，搬搬砖，也能赚到钱养活自己嘛。可人家女孩子不一样啊！”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却字字诛心。
郝校长最后做了个总结，脸上是悲天悯人的圣光：“林修同学，你的成绩这么好，上大学对你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可对李思琪同学来说，这可能就是她这辈子唯一的机会了。你也算是……先富带动后富了嘛，用你的好成绩，帮扶一下贫困同学，这也是一桩美谈嘛！”
“美谈？”
一直沉默的林修，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砸在滚烫的油锅里。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十八年来，无论是被人嘲笑是野种，还是在福利院抢一口饭吃，他都未曾如此愤怒过。
这是一种比拳脚相加更恶毒、更冰冷的暴力。
他们不仅抢走了属于他的东西，还要给他扣上一顶“无理取闹”、“不懂大局”的帽子，甚至让他“感谢”他们的掠夺。
这是要把他的尊严放在地上，用伪善的唾沫和稀泥，再狠狠地踩上几脚！
“哈哈哈哈……”
郝校长和王主任身后，赵宇凡突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
他用一种看垃圾的眼神看着林修。
“听见没？废物，校长都让你认命了。你还挣扎个什么劲儿？”
他嚣张地捏了一把李思琪的脸蛋，凑到她耳边。
“宝贝儿，你看他那副想吃人的样子，像不像一条被抢了骨头的狗？”
李思琪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这一连串的羞辱和颠倒黑白的言论，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尽数烫在林修的心上。
他的脸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涨起，从脖颈到耳根，一片赤红，最后转为一种骇人的青紫色。
那双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睛里，仿佛有岩浆在奔涌，燃烧着足以焚尽一切的怒火。
